“在我很小的时候,在巷子里快要饿死的那一刻,一个大哥哥给予了我一个发霉的馒头,让我得以苟活了下来。”
“之后就是,他带着我一起生活,自己天天去街上偷东西,以此为生。”
“我几次想要和他一起去,却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说很危险。”
这般说着,温兴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缅怀的微笑。
“他真的,是個很乐观的人呢,在我见到的所有黑角域的孩子里,他真的是最乐观的一个,而且智商似乎还有些问题,至少不如我。”
“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明天会好起来的】。”
“同时,他也真是善良的过分,善良到让人想打他。”
“明明自己都快吃不饱了,遇到那些快饿死的孩子时,却还是会把仅存的一点点食物拿出来给他们。”
“慢慢的,被他照顾的孩子越来越多,为了养活这些孩子他也愈发频繁的去去偷窃。”
“有好几次都被揍得奄奄一息了,但他还能笑嘻嘻的说【自己活该】,却是从来都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真的就,没一次吃饱过,哪怕多一口都留给自己的弟弟妹妹。”
“明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话,靠着那些钱早就离开黑角域了......”
温兴淡淡的诉说着,萧炎也从他的语气中,打从心底的感受到了,温兴对他口中的那个大哥哥的感激之情。
但下一秒,温兴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去。
“然而在那天,他似乎,偷了一个不该偷的人。”
“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抓住他,而是跟着他回到了家。”
“那些跟踪来的人,对大哥哥收养的弟弟妹妹们赶尽杀绝......”
温兴的话语微微颤抖着,萧炎的心情也感到沉重万分。
“那是我头一次,看到大哥哥脸上的笑容消失,流露出惊慌的神色,拼了命的想要阻拦那些人。”
“但他一个没吃饱饭的孩子,能做到什么呢?”
“他脸上那带着愕然死去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而我在逃跑的时候,平日里跟我关系最好的一个女孩子摔倒了。”
“明明我只要拉她一把,就能带着她一起逃走。”
“但我在看到她身后已经追上来的那些人,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脑子一片空白。”
“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双腿已经不听我使唤的逃走了。”
“当我鼓起勇气回去的时候,我看到那些人,就随意的拖着那个女孩的尸体,向着我们的家走去。”
“最后亲眼看着,大哥哥和那些兄弟姐妹,在火焰里被焚烧,连同我们的家。”
“我就在那,眼睁睁的看着......”
温兴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萧炎的神色也是黑的瘆人。
这还真不是一个......好故事呢。
似是回想起了痛苦的记忆,温兴缓了许久,目光看向床上躺着的柳依依,低声道。
“每次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我总会觉得,莪当时是不是应该......跟着大哥哥,还有那些兄弟姐妹一起死掉比较好,至少我不会像个懦夫一样,独自苟活下来。”
“我收养这些弟弟妹妹,应当就是因为这个吧。”
“像是在模仿大哥哥的行为,或者是为了减轻罪恶感,又或者......是想让我活得有价值一些。”
“让我自己觉得,我活着还有用。”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拿着些弟弟妹妹作为理由,让我能稍微有那么一点心安理得的活着而已。”
听完温兴的话,萧炎沉默着,良久无言。
他该斥责温兴么?斥责他抛弃了那个女孩?
那时候的他,只是个孩子,他不过是遵循求生本能而已。
可又该安慰温兴吗?安慰他不要沉浸悲伤的过去?
这又,怎么可能。
说难听点,温兴当初,就是靠着兄弟姐妹的牺牲,才苟活下来的,怎么可能忘记。
在脑海中思索了许久后,萧炎沉沉的,叹了口气。
看着温兴,低声问道。
“你告诉我你的过去,是希望我斥责你么?还是安慰你?”
“......”
温兴沉默着,没有回答。
萧炎再次说道。
“既然你两边都不选,那我也不选了,你只是个孩子,没必要让自己身上背负那么重的担子。”萧炎伸手拉开房间门,淡淡道:“我只说一句,无论你是为什么收养你的弟弟妹妹,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确实是因为你的照顾,才活到了现在,你也确实愿意为了他们抛弃性命,不是么?”
萧炎轻声道,而后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萧炎刚才的话,令那个大哥哥的言语,陡然在温兴脑海中开始盘旋。
【不用装的像个大人一样,你只是个孩子,多笑笑啊~】
温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前的视野开始模糊,低下头,轻身啜泣着。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房间外,萧炎站在门口,久久都没能平复心情。
转头看向窗外那昏暗的月光,来到二楼窗边,透过窗子仰头望着那乌云已经散去的星空,是那般的清澈透明,令人遐想。
然而在这美丽的星空之下,却发生过温兴那般惨痛的过去。
(药前辈。)萧炎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尽是伤感,(您是不是,见过太多这种事了?)
戒指里的药沉静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嗯。)
(那您在看到这种事的时候,心里会不会感到......悲伤?)
(先开始,会。)药沉淡淡的说道,(但因为最开始的自己没有能力帮助他们,咱也就只能视而不见。)
(心底想着,等到以后自己强大了,再见到的时候一定要出手相助,绝不袖手旁观。)
药沉顿了顿,自嘲的笑了笑。
(每一次见到类似的事,咱都会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等下次,自己一定就变强了,一定就强大到能够帮助他们了。)
(然而,人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强大呢?)
(这个问题,连咱自己都没想过。)
(随着类似的事情见过的越来越多,心里也渐渐不似最初那般悲伤,愈发的感到麻木。)
(甚至到最后,对于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内心觉得,这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咱没必要也没理由去出手相助。)
(曾经对自己立下的誓言,在自己心中做出的决定,现在回想起来,就仿佛是个笑话。)
(刚出来游历时的那份棱角,也早已在岁月中蹉跎中被磨平了棱角,那些曾经的冲劲,也彻底消失了。)
(模模糊糊的,连咱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听着药沉的话,萧炎的内心沉到了谷底。
恐怕不只是药前辈,和药前辈同等地位的强者们,都是如此吧。
或许有很多人在最初的时候,都拥有着一颗侠肝义胆匡扶正义的心。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摆在面前,逐渐的,一点点的将那份心磨损,削平,乃至抛弃。
萧炎这般想着,不禁询问道。
(药前辈,我以后......也会这样吗?)
(我以后会不会也成为那种,习惯见到悲惨之事,却不为之所动的人。)
(或许我的正道能持续到现在,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
是的,运气好。
萧炎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迄今为止似乎真的没有遇到什么,在坚守正道的情况下无法跨过去的事情。
自己或许真的只是运气好,才能够一直保持着正道罢了。
听到萧炎的询问,药沉微微一滞。
而后,无奈的笑了笑。
(小炎子,为师告诉你,这世间的一切,运气都占着很大一部分的。)
(咱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羡慕咱的实力,羡慕咱的地位。)
(有尊敬咱的,认为咱的一切都是靠努力得来的。)
(也有嫉妒咱的,认为咱的一切都只是运气而已。)
(对于这两种人的评价,咱都没有肯定,也都没有反驳。)
(他们,说的都对。)
(咱当初,确实是拼了命的去努力,但若是没有运气,咱也不会获得当初那种实力与地位。)
(但反过来说亦是如此,纵使咱的运气再如何令人艳羡,若是没有那些努力,这些运气也只会白白溜走而已。)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而你的正道,也是同样的道理。)
药沉的身影从戒指中显现出来,立在萧炎的面前,红宝石般的眼眸盯着萧炎的黑色眸子,倾城绝代的脸上,呈现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萧炎,咱的弟子啊。”
“你的正道一路走来,确实是有运气的成分。”
“但,绝不只有运气。”
“你为之所做的努力,你为之定下的决心,迄今为止你所做的一切事情,咱都亲眼看在眼里。”
“在萧家,你本可以自己享用那筑基灵液且不会遭到任何人的指责,却甘愿将之分出来给予族内兄弟姐妹。”
“在魔兽山脉,你本可以独吞那亡者之财,但却只取那一株冰灵焰草,若非是为了为师,你连那一颗药材都不会拿走。”
“在塔戈尔沙漠,你本无需为将死的美杜莎女王负责,却为了报答她救你之恩,甘愿舍命踏入异火,将血莲丹交予她,后续又为了遵守姚老板的承诺,不惜身陷剧毒容貌俱损,也要帮助小医仙压制那毒气。”
“而就在加玛帝国,你本可以顺理成章的答应云山的收徒邀请,却为了为师与自己的正道坚定的拒绝,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赢下那赌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通过自我意志,所做出的无悔选择。”
“而这些事情,哪一样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哪一样没有让你几近身死??”
“但你依旧这么选择了!而且事后没有丝毫的懊悔!”
“萧炎,咱敢笃定,你迄今为止所做的这一系列事情,在咱所认识的那些人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得到,包括为师!”
药沉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重重敲打着萧炎的内心。
“萧炎,抬起头,不要有丝毫自谦,不要觉得自己的正道能走到今天,都是靠着运气!”
“你所做之事,你所做出的选择,你为你的正道所做出的努力,远远盖过了那运气!”
药沉的声音,如此铿锵有力。
萧炎到底有没有运气?
有!药沉不会否认!
他最大的运气,就是活到了现在!
每一次距离死亡不过半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好运活了下来。
但正因为如此,萧炎才显得更加难得!
药沉敢笃定,倘若换作其他人,别说是这么多次了,哪怕只是一次从鬼门关爬回来,他下一次都不会再做出同样的事。
然而,萧炎不一样。
无论经过几次濒死之境,萧炎都不会有丝毫反省!
哪怕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件再来一次,萧炎也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绝不悔改!
这才是,让药沉真正对自己这个弟子佩服的地方。
说要走正道,那就走正道,不会有丝毫偏移。
正道之途,至死方休!
这!就是其他人绝对做不到的事!
“所以说,萧炎,咱最为自豪的弟子。”
药沉紧紧凝视着萧炎,肃声道。
“不要去怀疑你的未来,你只需保持本心,坚定的向前。”
“无论其他人是怎么看的,无论你遇到了多少坎坷,咱永远相信,你一定能走到最后。”
看着神色那般认真的药沉,萧炎愣了许久。
心中浮现出的,是透彻心扉的感动。
眼眶,不禁湿润。
“药前辈......”
萧炎微微笑着,神情写满了自信,双手抱拳,郑重的向药沉行礼。
“弟子,谨遵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