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四进的院落,只那漆黑的门槛就有半人高,推开大门,斗拱交错,黄瓦盖顶。
许风迎面走了进去,是一道回廊,两旁种着许多名贵的翠植。地面俱是用白玉铺成,两旁立柱刻着张牙舞爪的蟒龙,嘴里还叼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即使在黑夜,也是亮如白昼一般。
他穿着一身真红对襟大袖袍,衣服用金丝钩描了鳞爪,彩粉点缀龙身,在黑夜中散发金光,烨然如神人。
好像是结婚,许风有点兴奋,他还从没见识过。
走廊的劲头是一座屋子,里面亮着暖黄色的灯,同样是极尽豪华,窗户上雕着各样奇珍异兽,俱都是涂成红色。紫亮色的房门上左右镶着金凤,古朴大气,许风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屋里。
屋里一张八仙桌,几张椅子,一张红漆描金钿花龙纹架子床。
床边坐着一个人,身姿卓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樱桃小嘴,涂着胭脂。头上却盖着红布,看不到脸让人遗憾。
这人两腿修长,杨柳细腰,身披凤冠霞帔,胸前撑起一道惊人的弧线,精致的锁骨如同一件绝品珍玉,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只此打眼一看,便知是一位绝世佳人。从那红布下传来了一个声音,婉转动听,让人如沁甘泉,哪怕是这世上声音最好听的灵鸟也绝叫不出这样的声音。
“夫君,时日不早,我们早些歇息吧。”
许风的心情有些激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种事倒是不用人教。
当下伸出手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缓缓的伸向盖头。
“当——”
街上传来了打更人的声音,已经是三更时分,街上寂静无人。
许风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只差一步就能看到佳人的脸,这倒真不是个时候,以他阅片无数的经历,也从没见过这样一个美人,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回味无穷。
纷乱的思绪从天外收回,混沌的脑海于此刻慢慢镇静。
他仍是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境界,此时浑身如针刺刀削,抽筋剔骨。体中百十块血肉在抽动,如同撞钟一般,那是他于生死之际爆发出惊人潜力的反馈。
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眼前是那脖子已然少了一半的尸体,后背有些湿润,触感似长在逼仄墙角中的青苔,那是颈部动脉处流失的血,在地上缓缓蠕动。
看起来一切都结束了?
不对,一股灵光划过脑海,这里应当是还有一个人才对。
许风转动着脑袋,颈部的剧痛他并不在意,他看到了一双复杂而又焦急的眸子。
苏方并没有趁机杀掉他,要知道刚才他已是毫无反应能力才对。
苏方已经接好了双手,心里复杂而又犹豫,叹了口气,对许风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许风拖动着沉重的眼眸看去,地上是一百两纹银,一小串铜板,以及那本显露出表皮的长生经,一切因果都由此物起,倒真是个祸端。
两人的眼睛在不经意间对视,他们都明白了互相的想法。
“你先挑。”
许风先张嘴,即使许风帮助了苏方杀掉了行遇道人,两人的地位境遇依旧是不对等的。
苏方拿了五十两,那本吸引着行遇道人,不惜为此杀掉薛师叔的长生经却是看都不看一眼,把银子揣进怀里冲许风点了点头。
“我来处理,你走吧。”
许风微微站起身,身体的疼痛依旧是在折磨着他,腿上像被打进去两颗钢钉,小腿肚子颤抖,脸上冷汗直流,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弓着腰把几样东西拿住,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的通红,称得上一件血衣。脸上满是血渍,如恶鬼爬到人间,似恶魔前来索命,这个样子,只怕到街上别人看到一眼就会被吓晕。
许风弓腰低头,走出了这间可称得上不详的房屋,只怕是以后再也没人敢住。
萧瑟的秋风吹在身上,许风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解脱,但是这事绝没有结束,他的脚步微微坚定下来。
苏方目送着自己这便宜师弟走出院门,心里默念了一声祝你好运,转身看着师父的尸身。
他思考了一会,面带决绝,转身掏出匕首,来到了师父面前。说了一句对不起,果断挥下匕首。
刀尖首先是感到一丝阻力,然后无比顺滑的插了进去,整个前端已经完全没入,只留下了一小节在外面,鲜血流了出来,顺着末尾滴在地上。
苏方感觉已经插到底,扶着头转了两圈,一个圆滚滚的、跟西瓜一样的东西掉在地上,扑腾了两下就没动静了,只有那略带震惊的眼和嘴还在默默诉说着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走进里屋,从崭新的床铺上撕下一块红布,把脑袋包裹起来,挂在腰间。
他接着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右边是一间厢房,那是自己住的地方。左边则是伙房,那富商为巴结行遇道人特意请自家厨子白天来做饭。
夜色很静,连日的乌云还是没有散去,遮蔽着明月,似也是在遮蔽黑夜下的罪恶。
苏方走进了伙房,出来的时候,左手里提着一罐子油,右手抱着一把柴火,手心里还攥着一块火石。
这倒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他把柴火堆在无头尸身上,把一罐子油整个泼在上面,接着用火石打着火。
一股带有魔力的红色出现,迷人而又绚烂,并很快散布开来。似是有生命一样,跳上桌子,爬上房梁,席卷一切视线内的东西。
这一切早已进不到苏方眼中,他回到西厢房,拿好自己的物品,腰上别着个头颅,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众人高呼救火的声音,似是在哭诉着什么。
连日的乌云似是终于修成正果,天边一声怒吼,惹来震震惊鸣,云脉中白光涌现,好似龙蛇起舞。
平地一声惊雷,一场秋雨自清晨落下。
雨水滋润着干涸的大地,洗尽房屋的尘土,也冲刷了街上的烟火气。
许风这会正和老白头坐在烧饼铺子支的棚摊下面看雨,他赤裸着上身,正借火炉散发出的热力驱寒。
街上的人变少了,一些老人就披着蓑衣,脚上穿着木屐,或是拿了些东西,匆匆往家赶。
更多的则拿着伞,有黄的,有红的,一些富有人家的伞上面还有着花纹图案。
许风不住地打着哈欠,老白头怕他冻着,坐在前面帮他挡着飞溅的雨水,还不住责备他。
“你这娃儿,出去一趟还不小心把衣服丢了。”
许风的衣服当然不是不小心丢的,那件衣服已经被血水浸泡透了,自然没法再穿。
事实上,昨天晚上他出了宅子根本没走远,而是找了附近一户还有光亮的人家,坐在墙根下,借着窗户透出的灯光翻看起了《长生经》。
许风抱着上学的时候老师检查背诵的心态,借光背诵完了一整本《长生经》。
不过背完以后他还是不明白脑海中的那段长生经,以及从行遇道人体内传来的内力是怎么回事,只是把这事默默记在心里。
倒是屋子里估计是一对年轻夫妇,精力旺盛,半夜不睡觉。扰的许风背书的时候心神不宁,在嘴上默念:
“我读春秋的。”
他倒不是不信苏方,他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直到听见烧木头的声音传来,那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
许风把被血浸透的上衣脱了下来,还预防着血滴在裤子上,要是裤子也沾上血,就得一丝不挂了。
这里位置比较偏远,鲜有人来,火一时半会还没大起来。许风用血衣包裹着书,一股脑扔进烧的正旺的屋里,火很快掩盖了衣服。
一股烧焦的味道散开,许风趁着没人来,溜走了。那处亮着灯的窗户里传来女人的惊呼跟男人不满的声音,显然火害了他们的好事。
想到这,许风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那五十两他则是埋藏在他常去的那条河边的石缝里,身上只装了几个铜板。
街上人来人往,李二娘也不做饼了,一脸忧愁,雨明显影响到了他的生意。
忧愁的二娘倒也别具一番美貌,许风却还在想着昨晚梦里的女子。用老白头的话他这是动春心了,许风倒是不以为意。
“结婚?结什么婚,婚姻就是进入了生活的坟墓。”
许大猪蹄子两辈子也没摸过女生的手,搞得老白头一脸神秘地说他不懂不懂,嘿嘿的冲他笑。
许风心里不屑一顾,这老乞丐怕也是个见过没吃过的主,不然怎么一大把年纪还在街上打光棍。
雨终于停了,一束阳光自云中落下,带出了一片彩虹。
人们管它叫龙吸水,说是会吸干当地的水,纷纷走出家门拿起锅碗瓢盆敲了起来。
许风一阵无语,倒是眉头舒展开的二娘比刚才好看多了。
这场雨某种意义上帮了他大忙,据附近人讲,在火势马上要烧到别的房屋的时候,可能是老天有眼,降下了这一场大雨。
雨水还洗刷净了许风身上的痕迹,就是他现在更冷了。
不过因为行遇道人那股内息反而帮他恢复了身体,就连掐他的时候脖子上留下的手印都没了,他倒是能挺住。
那道内息还增加了长生经的熟练度,许风早上一看面板,原本他估计这功法一天也就涨一两点熟练度,今天一看已经到了20/100。
地上的积水顺着缝隙深入大地,为来年的播种做好准备。
房上的水珠沿着房檐落下,累累如珠,颇有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
许风感觉雨不会再下了,看准水滴滴落的间隙,一股脑跑了出去,惹得老白头一阵笑。
“这孩子还是这么毛躁。”
穿过两条街,许风来到了一家估衣铺,是城里专门卖旧衣服的店铺。
估衣铺,也叫旧衣店,富裕人家有穿剩下的或者不想要的衣服,就会送进当铺。
说是当,其实就是卖,那些衣服基本不会被赎回去,就成了死当,就在这里售卖。
平时就把这些衣服卖给普通老百姓,也会收普通人家的衣服,再转手卖给更穷苦的人家。
许风挑了一件成色还可以的旧上衣,不值多少钱,就买了直接穿在身上。
那五十两是个大麻烦,别说花出去,就是拿出来就要平生祸事。不过那一串铜钱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加上自己的一些存款,倒是够他花了。
许风眼睛扫过估衣铺,目光突然在一处停留了下来。
东来客栈的大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大汉跟一个瘦子,这对组合倒是颇有趣。
赵四一看人就知道不简单,那个瘦子倒是其次,大汉估计是位贵客。
他身旁这个瘦子正不时点头哈腰,满是讨好。
“据小人所知,那道爷是在东来客栈住了两天才搬去那里。”
壮汉跟赵四出示了一块牌子,赵四脸色一变,瞬间变得恭恭敬敬。
“不知贵客来此,有失远迎,请问是吃饭还是打尖。”
壮汉声音粗犷洪亮,做事雷厉风行。
“小二,我且问你些事,前几日住在这里的道人,最近可曾见过什么人。”
赵四脑袋一转,知道是出事了,当下不敢隐瞒。
“自是有不少,那城里富商老爷经常来请仙师吃饭,还有不少人想拜入门下。”
他又想了想,打趣道。
“就在前日晚上,还有个小乞丐也妄想拜入仙门,真是不识好歹。”
“哦,乞丐?”
许风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他正把一件衣服塞给老白头。
那衣服比较旧了,黑布织成,是一件外套。肩膀上有个口子裂了,打了个补丁,但却很厚实,里面塞着些类似棉花的东西。
老白头连连拒绝,却是架不住许风的好意,只能把衣服穿上,心里暖洋洋的,嘴上却没落下。
“你这孩子,可不能瞎糟蹋钱,你长身体的时候,要吃点好的。”
光这两件衣服就把身上的钱花了大半,许风也不在乎,他跟老白头之间的感情也不用多说。
至于他自己的衣服,他狠了狠心,用灰抹了两把。
他是乞丐,穿的太好就讨不到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