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林书院。
院内,寒风吹絮,竹子清秀挺拔,苍翠欲滴。
竹林前,一位身穿滚边锦衣的少年临风而立,眸子深邃,思索许久。
恰在这时,有位二十余岁,穿深蓝色衣衫的学子走来,问道:“子斐,在想什么呢”。
王仁之眉目微舒,道:“在想自己身处微末,面临家国大事时的无能为力”。
蓝衫学子顿了一下,道:“为兄有举人功名在身,同样也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子斐,你年纪尚青,才识之高,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大作为”。
王仁之点了点头,转眸看向他的面容,道:“这月小会批评的议题是江西流寇盛行,当地官员不作为,与议论辽东都司沦陷过半,百姓如何回迁两题。
孟舟兄有何见解,我二人先开一次小会”。
蓝衫学子字孟舟,姓韩,名正新,王仁之书院好友,隆治八年举人,将门子弟。
韩正新背过双手,思虑片刻,娓娓说道:“先说这江西省的流寇。
江西的前元流寇与当地土匪混淆一起,有剿则跑,或依山林而守,无剿则进,反反复复,官兵疲劳不堪,无力收拾。
朝廷因贼小而不重视,让其安稳发展几十载,现已成气候,据家门所知,盘聚在江西一带的流寇,有兵甲在身的少则一两万,多则三四万。
其马匹更有七八千之多,可以说是朝廷内部的心腹大患”。
“另外,各省的小股农民起义已有苗头,待他们有了足够的经验,下次就不会如此简单的对付了”。
韩正新一口气讲完,喘了几口大气。
一阵梅香传来,王仁之缓缓望去,一边说道:“江西流寇之事我与孟舟所见甚同,关于官员不作为,还是朝廷上上下下共同的原因,已积蓄近百年,只有大刀阔斧、伤筋动骨的改革才有中兴的机会”。
“另外,各省的农民起义虽只有几百几千余人,但以目前的情况,只要有一个大旱大灾的契机,一个席卷上百万、上千万人的农民起义定会出现。
辽东战事与百姓回迁一事便不作拙见了”。
韩正新点了点头,正色道:“虽然历史有证,但我不认为农民起义会发展如此之大,起码这几十年内不会”。
“顺天府的百姓都如此贫苦,其他省份的百姓可以想象,只是我们没有见过罢了”。
王仁之笑了一下,道:“你与我的对错由历史证明”。
……
早间读完书,王仁之倚靠在凉亭中赏花。
眼前有数棵千姿百态的梅树,透过弯折曲直的枝干可以看到几间学堂。
寒冬的一朵朵梅花白里透红,粉洁典雅,像云霞装扮着大地点缀着残冬,粉嫩的花蕊散发着一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王仁之不由念出这句对联。
书院内学子众多,约有几百余人,人来人往,有一位中年男子沿石砖小路走来,擦肩而过的学子纷纷停下作揖。
那几颗梅树就种在此路旁,王仁之早早便看见顾宪成走来凉亭,起身作揖,道:“山长”。
顾宪成扶住了王仁之的肩臂,引导其一起坐下。
二人端坐木椅上,顾宪成言道:“小会近日便会举行,正午有数位好友先至,我准备领你认识一二”。
王仁之点头应道:“山长,仁之知道了”。
他了解顾宪成性格,并没有说感谢之话。
而后二人说了许多关于会约一事的话,到最后,顾宪成甚至有与王仁之商量之意。
东林大会由顾宪成会同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等八位清流名士。
他们中未出过高官,但在士林中声望很大,连内阁首辅王家屏都屡屡支持东林党,但内阁终究不是他一人说的算,东林党依旧处于被压制的阶段。
顾宪成等八人制定了《东林会约》,会约中规定每年举行大会一次或二次,每月小会一次。
在东林会约中,众人评议朝局,抨击时政,渐渐在士族中拥有了话语权和号召力,人数越来越有规模,被称作“东林党”。
东林书院中有功名在身,并在朝廷做官的可以称为东林党人,或是在一个圈子的也为东林党人。
目前周廷有东林党、阄党、浙党、齐党、楚党等官僚党派。
……
正午,东林书院正霞厅。
室内清流文士十余位,他们于案下席地而坐,顾宪成同王仁之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柳南居士姚有志先生”。
王仁之拱手敬道:“柳南先生”。
“挺好,挺好”。
姚有志看向王仁之,抚了抚长须,笑道。
接着,顾宪成又介绍道:“这位年长一些的是云洲府同知刘同心先生,济宁府知府吴贤仁先生……”
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等几位书院的讲师也在其中,同时也是东林党领袖之一。
王仁之从他们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大多性格都是正直、清流的君子,从他们之前的官职也可以看出,多是被贬之官,空有抱负而无用武。
可以说,周延直言敢谏、公正廉洁的官员大多数都在东林书院了,因为像这样的官员无一不被贬官、罢免,当然也不乏拙藏心思、私下相助的。
姚有志与王仁之言论时,对他的一些思想建树颇为欣赏,便忍不住多聊了许久。
数刻后,王仁之在厅中认识了众人,并喝了几杯茶水,眼见已到饭时,便告辞离去。
……
在王仁之回家之余,秦家中来了两位贵客。
只见一位头戴黑色玄冠,身穿交领锦袍,腰束金丝带的中年男子大步行走。
另一位年岁十六、七的贵家公子跟在中年男子身后。
家中的小厮很有眼色,见二人身穿华丽锦衣,贵气十足,不敢让他们在外多待,连忙引其入内。
秦业听到小厮的报信,连忙快步从书房中走来,远远看去,二人相貌竟似父子一般。
来不及多想,便走上前去,拱手道:“老夫眼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您的身份,望请谅解”。
秦业观其年岁不过四十余岁,脸型略长,面色苍白,贵气凛然、仪形磊落,颇似一位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