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5章 第一份工(1 / 1)石头与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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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在黄包车上看到的街巷已是难得气派,但到了租界之内褚韶华才明白为什么潘太太会说这里才是上海最高档所在。时常能在路上见到洋人并不稀罕在租界外也能见到。且不提租界内竟有那许多奇异的建筑汇聚于此,最与众不同的便是一种不同于租界外的秩序与整洁让这里有一种完全不同于外面的气派。

褚韶华打量着路两畔的店铺,不着痕迹的留意上海人的穿着,果然要比现下北京样式更为讲究好看。好在褚韶华这次出来别的衣裳带的不多,呢料大衣是都带了出来的。如今不论男女,都很流行这种呢料西式大衣男子一般里面或是西装三件套,或是长袍马褂女子则是配夹棉旗袍,颇是摩登时尚。只是她旗袍的样式有些旧了,褚韶华并不在意这个,她过来上海的首要事是先立足,穿戴可略放一放就是样式旧了,改一改便是。

褚韶华还想顺带瞧瞧看有没有店铺招工,心下却有些失望,这里店铺虽多,招工的却少。褚韶华也知是什么缘故,这年头出来做生意的,等闲用人也都是要从亲戚熟人里挑很少有店铺愿意用陌生人的。当然,浆洗针线之类的除外。只是,褚韶华不愿意去做那些工作。她并不是怕苦怕累,褚韶华要是怕这个,根本不会到上海来,她在北京要立足比上海容易的多。褚韶华并不完全就是个初到大城市的乡下妇人,她在北京住过好几年,家里也开过铺子,做过生意,尽管褚韶华没有直接经营,可褚韶华对生意是有自己认知的。不论什么样的生意,说到底都是人的生意。

褚韶华在乡下开过裁缝铺,她在上海也可以一步步的从底层做起,褚韶华却不愿意再做裁缝生意了。先不说她的手艺在小地方还能糊弄一二,如今莫说是在比北京更繁华的上海,便是在北京,她的手艺也不成。

不过,她懂一些上海话,自己识得字,会打算盘,而且,人年轻,不算笨,她的这些本领,与那些有学识的人自不能比,可褚韶华也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一份稍稍体面的工作。

褚韶华就在租界逛了大半天,待天色将晚,她方坐黄包车回到饭店,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青年会,周源也在,两人打过招呼后,周源便带着褚韶华去看房子。如今天气渐凉,周源在外围了条深色围巾,房子离青年会稍远,两人坐电车过去。周源在路上就同褚韶华介绍了这房子的情况,房主是一户姓容的人家,书香传家,儿子在外念书,如今就是两夫妻和一位小姐,小姐也是念书的。这家宅子离租界不远,虽是要出租,房主对租客要求高,等闲小摊小贩那是别想,必得是能识文断字的斯文人方可。太吵闹也不成,容老爷喜静,平日里就喜读书做学问,断不能扰攘到容老爷,以前还有太过扰攘的房客被赶出去的事。再有,容家是有门禁的,晚上十点就要锁门,租客你晚上十点还没回来,也就不必再回来了。所以,房子虽不错,因租金不算低,且房东要求比较啰嗦,院里还有两间空房未曾出租。

周源路上同褚韶华介绍着这房子的情况,褚韶华倒觉着自己挺合适。

结果,到容家后却并不算愉快,那容老爷问的颇是详细,非但问褚韶华以前有没有念过书,见她是北方人,连她因何来上海都要问,还有是否婚娶之事。褚韶华心下很有些不悦,心说我不过是来租你房子,至于受此盘问么。褚韶华主要是挺喜欢这两间屋,虽说院子不大,南人收拾院子与北人大有不同,这院中有廊,廊前有花,褚韶华看的两间屋外还有一丛青竹,如今天气转凉,那竹的颜色是苍青的,风吹来时,竹叶发出婆娑的沙沙声。在北方鲜有竹子,褚韶华瞧着新鲜喜欢,也就耐心同容老爷略说了说自己的事,家里男人死了,来上海讨生活。

容老爷挺懂地理,“北京天津保定府也都是不错的地方,离你老家也近,如何偏来上海?”

“来就来最好的地方。”褚韶华淡淡。

容老爷不大喜欢褚韶华,倒不是褚韶华瞧着不似正经女人什么的,容老爷是觉着,褚韶华身为女子,不大驯顺。容太太端来茶果,请褚韶华周源尝一尝,容太太笑着招呼,“小周褚小姐尝尝,这是我做的枣泥糕。”

褚韶华听这话就知容家与周源当早便认识的,脸色稍缓,客气道,“有劳。”这一句,她用的是上海话。容太太见褚韶华竟会说上海话,也就换了上海话同她说话,又夸褚韶华上海话说的好。

容老爷一幅刻板样,褚韶华倒是与容太太挺说的来,最后,双方都未就租房的事说什么,尝过容太太的糕,褚韶华对周源使个眼色,二人就起身告辞了。待出了容家,周源问褚韶华对这房的意见,褚韶华道,“容太太一看就挺温和,房子也不错,我就担心容老爷不好相处。”

周源笑,“这你不必担心,容老爷就是琐碎了些,家里他不管事,都是容太太和容姑娘说了算。”

褚韶华挺喜欢这房子,何况离租界并不远,心下中意,就请周源代为问一问。周源自是应下,待签好租赁合约,褚韶华也就搬了过来。找房子的事有周源帮忙,褚韶华手里并不差钱,办的很是顺利。就是入住后,也没有什么不适应,褚韶华入乡随俗,到上海后就是多说上海话,她原就是个伶俐人,又很敢操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话来说,故,虽找工作的事一直没什么进展,上海话的进境却是很快。

褚韶华来上海后发现,倒不是没有好工作给女子做,只是那些工作,褚韶华多是做不了的。譬如,打字员、会计、出纳、教员、广播电台的播音员、电信局的电话接线员,还有如医院护士等,都是女子能做的工作,也不要求是熟人才能干,这些工作,只要有本事,去应征就是。有本事就能做,可褚韶华没有这些专业知识,自是不成的。再有就是工厂女工了,尤其做纺织的女工,可这些工作,工厂又愿意招上海本地妇女。

除了青年会这里拜托周源,褚韶华还去女子青年会报了名,留下联系方式。因着租房的事多赖周源,褚韶华特意打听了时间,请周源出去吃饭。周源客气一二,也并未拒绝。褚韶华就是去的寻常的馆子,并不奢侈,寻常的家常小菜。因天儿冷,还叫伙计烫了些黄酒。两人都是擅言辞之人,自不冷场,周源还问了容老爷是否好相处之事,褚韶华笑,“果然容老爷是不管事的,他家里太太小姐都是不错的人,我好几次回去,容太太都请我去喝甜汤。”当然,褚韶华也不是没眼力的,时常会买些水果送容太太。

周源又问褚韶华工作找的如何,褚韶华道,“女子青年会那边儿也有工作介绍,只是我都做不来。”

周源道,“不如去学打字。快的话,一两个月就能学好,现在打字员的工资也可以。”

“嗯,我想一想。”褚韶华现在手里的钱,一两个月自是足够支撑,打字员的工作也不是不好,只是,褚韶华想着,一两个月便能学会,倒是不难。只是,褚韶华不大喜欢这样的工作,这工作有些呆板。褚韶华一直希望做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做生意赚钱快,就是因为一买一卖之间的差价,而这买卖之间,便是要与人打交道。

这才是褚韶华的目标工作。

之后,褚韶华自己把上海租界走了三遍,然后,她相中了一份工。

褚韶华相中的不是什么特别难的工作,她就是觉着,这份工作她能做,而且,也能学到东西售货员。

褚韶华原想着去商店打听一下人家可招售货员,结果,却发现一处十分高档的百货公司。说来,百货公司这个词语,褚韶华还是到上海才开始接触的,上海也只有一家百货公司,先施公司。当初乍一到此地,若不是有曾去六国饭店的经验,褚韶华怕是要心生怯意了。完全不同于寻常的铺子商店,这是一处足有七层高的大楼,内有电梯,乍然进入,褚韶华竟有眼花缭乱之感。并非因但凡进出者皆衣饰光鲜之故,而是她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商铺。

虽然是改了个洋名儿叫公司,可在褚韶华看来,卖东西的都是商铺。只是,寻常商铺无非就是一家一货,如卖衣料的便是卖衣料,顶多再兼营成衣裁剪制作。可这个地方,叫百货公司,还真的是有百种货物。譬如五金、烟草、罐头、茶食、南货、文具、洋杂货、绸缎、匹头、中西药、女装、西服、皮货、玩具、首饰、钟表、光学仪器、电器、漆器、乐器、家具等等货物,样样俱全。

褚韶华只觉看花了眼,更让褚韶华吃惊的是,在上海其他地方,虽则听周源说,如今许多工作是由女性兼任的,可是褚韶华从未见到商店有女性售货员,可这里,竟是有女人卖货。褚韶华颇是大开眼界,她在这百货公司逛了三天,才决定打听一下这里是不是还招收雇员。因为,褚韶华也发现,这里的女性雇员毕竟还是少数。

褚韶华去应聘前还找房东家容小姐打听了一下先施公司的事,褚韶华道,“真是高档极了,难得里头应有女性在卖货?这在其他地方可是没有的。”

容小姐较褚韶华年纪略小几岁,今年已是高三,明年就能高中毕业。说来,容家三位租户,其他两户都是一家子租房住,因年纪相差较大,容小姐与他们来往的并不多,独褚韶华这里,褚韶华单身一人,也擅与人交际,故俩人颇能说到成块儿。容小姐道,“非但高档,上海以前没有女售货员的。说起来,近几年频频有女子去公司、洋行、银行、学校工作,可偏偏卖东西的售货员,都是男人。兴许是以前的老观念,觉着女人抛头露面的卖东西不体面,反正以前都是男性卖货。刚开始先施公司招女售员,在报纸上做多少天广告,都没人去应征。后来是老板娘带着家里俩丫头带头在公司卖货,当时震惊整个上海滩,还上了报纸。”

褚韶华道,“我看如今女售员也不多。”

容小姐完全是南方女孩子的柔婉相貌,性情是极聪明的,她知道褚韶华一直在找事做,问道,“褚姐姐,你是想去应聘先施公司的女售员吗?”

“对。你说我行不?”褚韶华问。

容小姐道,“先打听一下它的应聘要求,就是有哪里不行,在家里准备一二,应该差不离。”

褚韶华深以为然。

褚韶华一直在找工作,原本周源是建议她可以去学习打字,之后寻打字员的工作,褚韶华却是在百货公司开了眼界,想着这卖东西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岂不比打字员要好。褚韶华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情,她想着百货公司那些女售员的打扮,干净整齐,略施淡妆就可。褚韶华买份申报,上面未见百货公司招工信息,她索性直接就过去了。

褚韶华先是找到公司管事,衣服上别个牌子说是经理,刚一问招聘的事,就知人家现在不缺聘员。先前,褚韶华未在报纸上见招工信息时就做过这种准备,她心下早有盘算,虽略有失望却并不气馁,道,“您说现在不缺聘员,我也不要工钱,让我在这里试半个月,如何?像您家这样的公司,怎么会拒绝优秀的人呢。”她这几句话,非但说的不卑不亢,而且是连续换了六种方言说的。之后,褚韶华又用英文给经理说了一遍。

经理真给褚韶华唬住了,褚韶华会些方言没什么,但那英文发音,既标准又动听,经理以为她以前定受过不错的教育。主要是现在少有女性直接上门求职,一时倒有些犹豫。而且,褚韶华的穿戴,虽不是上佳,但不论外头的深色大衣还是大衣领上小巧的胸针装饰,无不恰到好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褚韶华相貌俊俏,而且,这种美没有半点轻佻。她眼中带着恳切,条件本身不错,经理道,“这样,我去问一问太太。”

褚韶华坐在经理室等着,不一时,经理过来,叫了褚韶华过去。褚韶华听容小姐说过,当初这家百货公司成立之初想招女售员,无人应征,便是这位东家太太带着家里女佣顶上,今传为美谈。以往褚韶华所见的富家太太如周太太、潘太太无不多是在家,或是出门参加一些交际应酬,倒是鲜少看到这样亲自出面打理生意的太太。

东家太太办公的房间自是比经理室要宽敞明亮,褚韶华只是眼尾余光略做打量,眼神便落在同样正在看向她的东家太太的身上,这位太太已是中年相貌,望之四十许人左右,相貌并不甚美,大约年轻时也只是清秀,却有一种极为端方温和的气质。如今的礼仪也比较混乱,这里是西式公司,褚韶华不好用旧式女子的礼数,就对东家太太鞠了一躬,东家太太指了指面前的西式高背沙发椅,“坐,听沈经理说,你懂各地方言,英文也不错,想来这里做售货员,还不要工钱?”

褚韶华正式介绍了一回自己,包括她对各地方言的了解也只限于卖东西这些,英文知道的也有限,德文、法文、日文都会说几句,但也仅限于卖东西的几句话。当然,这就涉及褚韶华以前的一些事,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现下用人,就是熟人都要问一问品性,何况是全然陌生的。听青年会的周源说,许多职业还需要保人哪。

不过,就是沈经理听褚韶华这种知晓各地方言洋文还懂四五样,虽仅限于卖东西的几句,也得说,这真就是为卖货而生的人才啊。褚韶华又说,“工钱的事,是这样,沈经理说现在您这里也不缺雇员。可我想,只要是有用的人,凭谁也不嫌多。我是初来上海,这些天一直找工作,先前来过好几次,也仔细看过您这里的女售员,我觉着我能胜任这份儿工。我想以半月为期,要是我做的好,您觉着合适,我想正式入职。不瞒您说,我现在需要一份工作养活自己。要是不合适,我绝不啰嗦纠缠。毕竟,不能为您这里创造价值,我也没脸留下去。”

之后,褚韶华补充道,“若您这里需要保人,我认识青年会的周先生,还有女子青年会那里,或是我现在的房东,都可做保人。”

东家太太想了想,道,“保人就不必了。光学仪器那边一直没什么起色,你去那里试试。至于工钱,我们这里即便试工也不会白用人,就按普通工资的五成算。半个月时间太短,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褚韶华连忙起身道谢,脸上虽略有欣喜,但更多的是一些坚定。东家太太没错过褚韶华这个眼神,吩咐沈经理,“沈经理去安排一下。”

由此,褚韶华得到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虽然是她完全不了解的光学仪器什么的……说一无所知也不为过,褚韶华却没有半点惧意,人家原不缺人手,能留下她已是意外之喜。褚韶华同东家太太介绍过自己家以前卖过绸缎衣料,她自己也会裁衣裳做衣裳,这百货公司里也有绸缎、女装之类的销售,可东家太太没提,就说明,人家那里不缺人。褚韶华自不会得寸进尺,可褚韶华不信,人还能叫事儿难死!

她要在上海立足,要出头,要回老家把闺女要回来,这点难又算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今天收到好多营养液,谢谢大家继续不要客气的朝石头浇灌吧,五千字大长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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