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太太闻春华母女都忧心忡忡的,觉着褚韶华这命有些吓人告辞时都忘了往积善箱里放几块大洋。褚韶华和闻知秋都是一幅波澜不惊的面孔礼貌的与大师告辞。闻知秋看向褚韶华的眼神中带着安慰,褚韶华离开时倒是自手包里取出三块大洋随手往那红漆的积善箱一掷,叮叮当当,大师仍是垂眸敛目的宁静之姿只是听到声响后对着积善箱的方位微微颌首,便继续打座念佛了。
出了禅房正迎一阵兜头凉风,闻春华忙把围巾拉高掩住口鼻转身要去扶母亲。母亲正在同褚韶华说话,“不要信这些有的没的这就是闲了没事,又是个星期天,过来逛逛。”
“伯母放心,我并不放在心上。”
闻春华凑过去说褚韶华,“那和尚连句好话都不会讲你怎么还给他钱啊。”
“也是辛苦大师一趟。”褚韶华笑睨闻春华一眼,扶了闻太太上车。褚韶华仍是坐副驾的位子,闻知秋看她非但不忧,反是眉宇间有些喜意,心下转了两圈儿,问,“去哪里吃饭?”
褚韶华说“我在荣顺馆定了位子。”
闻春华道,“荣顺馆也不错,星期天位子都不大好定的,韶华姐你怎么定到的?”
“兴许是运气好,打电话问时就有位子。”褚韶华笑,“上海这里各地的美食都有,倒是打出上海菜招牌的不多。这家吃过一次,说是上海菜,我觉着味道还不错。”
“嗯,老荣顺是前清同治年间开的,上海菜里出类拔萃。”闻知秋在政界,上海的馆子知道的最清楚,一些典故或是名菜都能说得上来。
窗外车水马龙,褚韶华道,“说来,宣统逊位都这好几年了,怎么上海这样的地方竟还有人留辫子的?”
“这也不稀奇,当初我留学,登船时还带着辫子,在船上才把辫子剪了。”闻知秋道,“我留学回国,妈见我竟然没辫子了,还怕的不成,怕我被拉去杀头。立刻给我去辫子铺买了个假辫让我戴。”
闻太太笑,“那会儿咱们族里你是第一个剪辫子,可不就吓人的很么。”
“小时候觉着男人不留辫子挺怪,如今就瞧着,留辫子的不好看。想想以前那叫什么发型啊,前头剃个大光脑门儿,后头拖着条辫子。”闻春华说,“韶华姐,你以后就能见着了,现在族里还有些老派的叔伯不肯剪辫子哪。”
褚韶华道,“苏州我去过一趟,要论风气,的确不比上海开放。”
老荣顺的菜自然是可口的,待用过饭,下午看场电影,闻知秋就先送母女二人回家,再送褚韶华去学德语。待两人时,闻知秋方道,“要不要我帮你查一查那个大师。”
“不用,有的是人会查。”褚韶华忽然笑了起来,微侧些身与闻知秋道,“要知道大师这么会批命,我早来了。”
“心里有数了?”
褚韶华伸出手来数,“这位大师来上海未久,便有这偌大名声,纵有人下功夫经营,但若没点真本事,也不敢来上海讨生活。陆老太太那边,是陆家三公子亲自引荐给陆老太太知道的。而且,据我所知,如今大师是上午批命,下午讲经,信众颇多。这位大师发愿重建宝华寺。找这样的一个人,又能让陆三亲自出面把大师介绍给陆家女眷,能办成这两件事的人,在上海寥寥可数。”
闻知秋继续褚韶华的话,“再有,能办成这两件事且与你颇为不睦的,也就一家了。”
“你说,怎么人就能这么蠢?”褚韶华颇是愉悦。
“不见得。韶华,你以后去陆家就难了。”闻知秋给褚韶华提个醒,“我若是与你不睦,先断了这条路。”
褚韶华凤眼微眯,望向前路,“陆家算什么路?我不过是时不时的过去请个安,既没求过什么,也没要过什么,连靠山也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张虎皮罢了。现在有没有这张虎皮,对我影响不大。”
“你还是小心些。”
“血光之灾?”
“世上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闻知秋有些担忧,“最要紧的莫过于安危性命,咱们活个一两百岁,什么样的仇人都能解决。若是早早叫人干掉,纵是才绝惊艳,也只能到阴间鬼司去施展了。”
褚韶华定神一想,摇头,“这不大可能。先不说我跟田家还不至于生死大仇,再说,谁要干掉一个人,还会提醒她血光之灾的。要是我,一句话都不说,出其意外,直接下手。我在上海也没有这样的仇人,这句应是和尚随口说说。他要紧的那句应是,近之不祥。”
“不要这样说自己。”
“嗳,那个田四是不是特别喜欢你啊,我看这女人都要疯了。”褚韶华凑近了闻知秋看,问他,“可是我听说,田四不是跟郑家定了亲么。她这是哪个脑子想不开啊。”
“我怎么知道?”闻知秋脸拉的有些长,“别提这扫兴的了。”
玻璃房。
龙泉窑的青瓷花盆中,兰花拖出长长的花梗,雪白的花瓣如同白色的蝴蝶,开的灿烂。陡然一阵大笑,打破琉璃房中的安静,席肇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免得在女士面前洒出咖啡不雅。
褚韶华也是唇角弯起,“我就随便一问,闻先生那脸就拉的跟驴脸似的,弄的我都没敢跟他打听一下田家的情况。”
席肇方笑,“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来问我。老闻向来要面子的紧,何况是当着褚小姐。”
“我也没什么要打听的了,反正这原该是你们的事。”褚韶华道,“席先生若是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两次去陆家给陆老太太请安,陆家都托辞未见,可见那高僧给我近之不祥的批语已经传到陆老太太跟前去了。真是想也想不到的良机!”
褚韶华感慨中犹带了三分可惜,可惜这样的一锅诱人的肉汤,自己是连肉带汤,半点儿都沾不上,最多只是在锅边儿闻闻味儿罢了。褚韶华收敛心境,与席肇方道,“其实,算命也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现在才来找席先生,我就是得确认,那位发愿重建宝华寺的大师,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一定与田家有关系。除了田四,没人恨我恨到近之不祥的地步。虽然我与这位小姐素不相识,而且,在我的逻辑里,田四恨也该恨那个死活不肯娶她的人才对。”
“这位难以令人理解的小姐,如今已经是陆老太太的座上宾,深得陆老太太喜爱,陆老太太去宝华大师那里听禅,都是这位小姐相陪了。”褚韶华道,“可见,在投其所好这上面,田家与席先生想到了一处去。真不知谁给田家出此计策,真是高明。”
“我相信褚小姐来我这里,不是来称赞田家的。”
“那倒不是,以往我总觉着这真是一家子蠢货,每次见他家人都倒足胃口。他家突然这样高明起来,真是令我精神百倍。”褚韶华神采弈弈,“再高明的计划,一旦有蠢才来败笔,就不好了。以前我听褚总说,先时田家的军火出了问题,陆督军已打算将一部分军火生意别付别家。这回,我有个主意,可让田家名誉扫地,军火生意从此彻底与田家再不相干。”
席肇方眼神陡然一沉,褚韶华眸如鹰隼,“看来,不必我说,席先生已经想到了。”
“把那位大师的面目揭露出来,的确可以让幕后的田家名誉扫地。不过,这不是小事,扫的也不只是田家的面子。”席肇方道。
“那又如何?一块肥肉,想从别人嘴里夺出来,还怕得罪人?除非是天上掉的馅饼,这样的不得罪人,可有这样的事么?”褚韶华目光灼灼,轻声道,“要是我,非但要把这位大师干掉,还要接过重建宝华寺的事,陆老太太最是信佛,有大师之事扫兴,对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没有比建一座庙更能让她开心的了。”
“此事若是能成,定有褚小姐一份。”
褚韶华摇头,“我无甚投入,受之有愧。倒是席先生动手时,别忘了知会我一声,我还有一份厚礼要送给田家。”
席肇方挑眉。
褚韶华呷口茶,淡淡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北方人,更重礼数。”
作者有话要说:ps晚九点第二更,昨晚怎么都打不开网页,就没更,今天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