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睁开了眼睛。

在进入第二十个世界后，他清醒得要比亚伦和安娜稍早一些，因为这个世界本就存在他的一部分，他只需要将意识无缝转移到这具身躯，就可以自由行动了，而他们俩需要适应大概几秒时间。

他抬起头，看向了还在适应这個世界的亚伦与安娜，随手解开了绳子。

终于，终于。

他们抵达了逃逸计划的终点。

邪神之力正按照马克的计算，在神国内部快速传播着。

如果被传染的只是一个两个可能性世界，在不死魔女的调控之下，很容易便可以将其切割，恢复整体神国的状态，但这一次的情况不一样。在短短时间里，整整十九个可能性世界被严重污染，遍布独立计算的十天。

这种污染已经不是魔女随手应付就可以对付的了。

还差一个。

第十天的第二个可能性。

马克难掩激动的心情。

只要再将这个世界污染，他就距离逃出去不远了。

他并不是真正的马克·刘易斯，而是诞生于这个神国之中，与不死魔女相对位都存在，可以说他的一生只有这不断重复的十天时间。现实世界并没有他的根，他也没有资格继承显示中刘易斯的家产。

他这短短十天的一生唯一的夙愿，就是逃出去！

逃出去，然后让自己获得完整的一生。

“现在，只差一步了。”

“嗯，你就快成功了。”

这时，在亚伦和安娜还没有睁开眼睛前，谷仓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不死魔女走进了谷仓，她的手中还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看起来与马克·刘易斯长得有些相像，但头发依然花白，脸色也极为憔悴。

“父亲？”

那是老刘易斯，马克的记忆中有着他的面庞，每到第十天的可能性时，他也总是能见到父亲带着赎金带来，被不死魔女用魔笛所催眠，将影鬼当做自己带走。

马克发出的惊讶之声惊醒了亚伦和安娜。

亚伦猛然睁开眼睛，在看到魔女的身影后，他连忙一把拉住了安娜的胳膊，带着她向后连退几步，然后将红刀一把刺入了地面。

“别急，亚伦，我不打算和你继续战斗了。”

不死魔女耸耸肩，她随手将老刘易斯丢了出来，砸在了马克身边的稻草堆上，接着开诚布公地说道：

“这个神国已经完蛋了，在那两个血肉天使的攻击之下，血肉邪神迟早能夺回这个世界的所有权。我承认我失败了，我已经失去借此神国成为神明的机会了。”

她第一次说出了自己掌握这个神国的目的。

她利用血肉邪神的力量缔造出这个小小神国，为的是让自己成为神明。

但在亚伦等人因为魔女的坦诚而陷入短暂惊愕的时候，她眯起了眼睛，笑着询问道：

“所以你们离开时，能不能带我一个？”

“不行！”

马克激烈地拒绝道，他看都不看一眼身边发出痛苦声音的老刘易斯，用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不死魔女。

不可以，他不能接受。

“怎么可能带上你！你知道我为了离开这个世界，花费了多少苦心？你知道我为了摆脱你，究竟想了多少办法？！不死魔女，我和你不死不休！！”

亚伦瞥了一眼激烈反对的马克。

他的意思当然也是不会带上不死魔女。

毕竟这可是一位高等级非凡者，甚至能与血肉天使（安娜）打个五五开的存在，若是让她就这样进入现实世界，天知道会搞出多大的幺蛾子，而且她的非凡能力还让她非常难杀，到时候想处理都难。

为了伦丁尼为数不多的治安，亚伦觉得还是不让她离开这个世界比较好。

相比之下，马克进入现实世界就无所谓了。

虽然身为群体意识的他有着堪比计算机的计算能力，但并没有战斗能力，想控制起来很容易，想杀就更容易了。

亚伦一枪就搞定了，都不需要泰勒少校他们动手。

但还没等亚伦开口，魔女便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了亚伦和安娜，笑眯眯地说道：

“哦，那你们的意见呢？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不攻击你们哦。”

换言之，如果亚伦等人不同意带上不死魔女，她就要开始攻击了。

这是无比明确的威胁。

在污染这个世界后，他们还需要在神国之中停留大约一个小时时间，等待污染蔓延到整座神国，让空间结构彻底崩溃。这一个小时亚伦完全可以不用忧郁厨房召来血肉天使，他们俩没有亚伦的定位，是很难在可能性世界间精准找到他们的位置的。

换句话说，这一个小时时间里，他们只需要对付不死魔女。

如果她不动手，亚伦和安娜就是完全安全的。

亚伦陷入了思考，而马克则恐惧地盯住了他。

他的身体开始战栗，他的灵魂微微发抖，神国内所有马克·刘易斯都跟着一起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马克知道自己欺骗过亚伦和安娜，他们不相信魔女，同样也不相信自己。

对于他们来说，马克已经没有用处了，让魔女离开这个世界同样也能瓦解这座神国，或许此时就是他们卸磨杀驴最好的时机。

亚伦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马克就像是等待着审判的罪人一般，等待着命运结束之时。

窒息的感觉让整个群体意识几乎停止了思考。

但紧接着，亚伦的声音响起，让马克重新呼吸到了名为“希望”的氧气。

“还是算了吧。”

亚伦轻轻地说道，接着，他将忧郁厨房的力量通过刺入地面的红刀，输入这座谷仓之中。

这件工作他已经重复了整整十几次，早已驾轻就熟了。

他随手将魔女选中作为命定天平的目标，然后等待着演员粉墨登场。

紧接着，血肉天使们同样驾轻就熟地出现，只见不死魔女身后的空间发生了剧烈的扭曲，接着一柄红刀直接从她的身后刺了出来，一刀贯穿了魔女的胸口。

接着，亚伦便看到了雨果和安娜的面庞，仍然保持着血肉天使状态的他们随手便杀掉了毫无防备的不死魔女，然后看向了近在咫尺的亚伦等人。

天使安娜迫不及待地大喊道：“这次你们就别想跑了！”

“你每次都喊，我们哪次没跑掉了？”亚伦翻翻白眼，然后一眼瞪向了还愣在原地的马克，“还在等什么？”

“……这里！空间薄弱之处就在这里！”

马克猛然惊醒过来，他连忙指向自己的面前，也是亚伦和安娜的身后。

亚伦毫不犹豫地抽出红刀，一刀砍了过去。

随着十几次重复之后，他挥刀的动作与此前相比，省略了太多多余的动作，现在的他在马克报出位置的瞬间，便能斩开空间。

“跑起来，马克！”

“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用想！听从你的本能，开始你的奔跑！”

“不要停下来！”

亚伦的喊声让马克下意识迈出了脚步。

马克跑了起来。

他一头钻进了空间裂缝，来到了下一个世界。

但他并没有停止奔跑。

他甚至不顾自己身上还绑着的绳子，就这样一头向前奔跑。

世界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邪神之力正在污染腐化着一切。

群体意识“马克·刘易斯”越来越多的节点因为邪神的腐化而堕落。

但此时此刻，这个正在奔跑着的马克停止了思考。

他就像是脱离了群体意识的控制一样，获得了名为“自由”的意志。

跑起来，马克！

跑起来，马克！

跑起来，马克！

马克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很快，他抛下了亚伦和安娜，抛下了血肉天使，甚至就连不死魔女也给抛下了。

所有人都被他远远甩开。

跑着跑着，他跨越了世界。

马克从被污染的世界跑到了未被污染的世界，又从未被污染的世界跑到了已经完全血肉化的世界。

世界因他而进入了统一的陷阱。

跑着跑着，他跨越了时间。

马克从第一天跑到了第二天，从第二天跑到了第三天……直到从第十天，重新回到第一天。

时间因他而陷入了重置的轮回。

跑着跑着，他跨越了所有的可能性。

群体意识“马克·刘易斯”不在存在，所有的可能性收束在了一起。

从此，他就是唯一的马克·刘易斯。

跑着跑着，马克终于感觉到了疲倦，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

如果说此前自由狂奔着的他，是一头一飞冲天的飞马，那么此时他的双翼便突然消失，而脚上也被加上了镣铐。

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名为“物理法则”。

马克有些恍惚地停下了脚步。

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谷仓，没有魔女小楼，更不是大片大片无边无际般的农场。

而是一条小巷。

“这里是……”

“欢迎来到伦丁尼，这里是你梦寐以求的现实世界。”

他前方有一个让马克听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声音响起，让马克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对方。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那是……他自己。

另一个马克·刘易斯，一个不属于群体意识一员的马克。

他看起来要比自己成熟得多，在眼角下方有一道早已愈合的伤痕。

“这里就是现实世界？”终于离开了神国后，马克大脑运转的速度似乎变慢了许多，他看着面前另一个自己，下意识开口：“你是……我？你也是马克·刘易斯？”

“我是你，但我现在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面前的“马克”坐在墙头，身上穿着一身黑袍，“你可以称呼我为‘逃逸者’。”

“逃逸者，能不能快点搞定你自己？诺曼那老小子马上就要发现我们了！”

这时候，从一旁传来了一个马克更加熟悉的声音，他猛然看了过去，只见戴着魔女帽的不死魔女坐在一头高大食尸鬼的肩膀上，从小巷带来另一侧走了进来。

她没好气地喊道：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你还要磨蹭多久？”

“你在急什么，魔女？说得好像你打不过那个诺曼似的。”

“等等等，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是真的打不过诺曼啊！”

逃逸者翻翻白眼，丝毫不相信魔女说的话。但在魔女的催促下，他还是从墙头翻了下来，直接落在了马克的身边，对他伸出了手。

下一瞬间，马克只觉得眼前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魔女的话：

“群体意识？没想到心血来潮搞的神国实验，居然还能得到这种意外收获……”

接着，他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

亚伦做出这种选择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首先，让不死魔女进入现实世界的确太过于危险了，她的非法能力让她极为难杀，此外她显然也不是个安分守法的人，凭她的实力和丰富无比的手段，她会给伦丁尼带来非常大的麻烦。

亚伦还希望能过上无聊且富有的平静生活呢，自然不希望伦丁尼凭空多出一个这种级别的非凡罪犯。

其次，如果放弃马克，他们的逃逸计划不一定还能顺利进行下去，因为作为神国的所有者，不死魔女的第一选择绝对不是放弃神国，而是将所有入侵者一个不留全都驱逐出去。

他不敢赌魔女会不会变卦。

最后，亚伦也不觉得魔女的攻击有太大的威胁，因为他们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一方力量的帮助——血肉天使。

天使安娜暂且不提，雨果这一路上放的水，简直能用来盖游泳池了。

看得出来，雨果对安娜的关心并不是假的，他甚至舍不得让安娜发生哪怕一点血肉化，他老人家也就是对亚伦下下狠手而已，对安娜压根连演都不愿意演一下。

进入神国干活的两位天使，一个是笨比，另一个在打假赛。

亚伦要是血肉邪神，回去第一时间就得让他俩当场毕业！

当然，他不是可怜的邪神，因此他不仅对此喜闻乐见，甚至还想在岳父大人替他们暴打魔女时，给他加油助威。

于是，在马克一路狂奔最终一举冲出了神国范围后，这个由“刘易斯之子绑架案”构成的神国，陷入了崩溃，而亚伦和安娜就这样离开了崩溃的神国，回到了刘易斯宅邸。

但还没等亚伦松一口气，一个颇为厚重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把红刀是……你是血肉信徒？”

这个带着些许好奇和敌意的声音让亚伦下意识抬起了头，但他第一眼甚至看不到对方的脑袋，只能看到面前这个男人的腹部位置。

不是，这人有多高啊？

亚伦还想继续抬头，看清面前男人的面孔，但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静止在了原地，无法再移动哪怕一丝一毫。

“算了，先带回去审审吧。”

下一瞬间，亚伦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