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王似有洞悉他人心思之能,无需对方开口,便能知其所想。只见他微微一笑,开口道:“老夫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一定是个疯子,怪物,放着大好河山不去享受,偏要待在这石洞中,过这苦修僧一般的日子!这些世俗的庸识拙见,老夫再清楚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尔等永远无法真正快活!”
也许是在洞里闷得太久,这鲲鹏王话匣子一开,谈兴十足,说到兴头上还踱起步来,就见他倒背双手,边走边道:“想当初我也跟你们一样,仗着一身武功,跃马江湖,发誓要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壮举。我同几个朋友携手开创基业,初时名为巨鲸帮,意思是要将天下万物都鲸吞而下!那些年我们大杀四方,予取予求,一个又一个城寨被我们拿下。就在五年前,我偶然得到了一本奇书,那是一本道家炼气长生的经法,名为《逍遥诀》,里面的内容功参造化,博大精深。与少林派的《易筋经》不相上下。老夫得此奇书自是欣喜若狂,当下便修研起来,然而那《逍遥诀》文意深奥,读起来晦涩难懂,我少年学武,没念过多少书,勉强钻研了数月后虽略有小成,但对书中很多大智慧、大神通却无法尽悟,就在苦思无解时,忽想起此经法名为逍遥,当是出自庄子的那篇《逍遥游》,若是以那本书来对照参阅,或可触类旁通,有所启迪,于是老夫又开始埋首于庄子的学说,甚至特意请来高人,助我钻研,我将巨鲸帮更名为巨鲲帮,也是由那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中得到的灵感。一番努力之下果有成效,后来再去修练那部《逍遥诀》,先前不懂的地方全都豁然明朗。功夫练得越深,心智也越开化,直到我领悟了阴阳易理,天人之道,突然发现从前所做的一切根本毫无意义,王权富贵,江山美人,这些与天地大道比起来是何等的微渺!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那些事情上浪费了那么多光阴!于是我毅然下定决心,将财富、权利、名号所有的一切统统拱手让人,甚至连亲生儿子也过继给他人,名乎利乎,皆是世人作茧自缚的羁绊,老夫抛开这一切杂骛,就是要一门心思的在这里潜心修道!”
这一番侃侃而谈,不但李乐山三人听得瞠目结舌,连那单彪也是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鲲鹏王说完许久,李乐山方双手一拱,开口道:“恭喜前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功行圆满,练成了无上神功!”
鲲鹏王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神功大成当可贯通任督二脉,到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老夫还差得远哩!”
此时单彪早已听得大不耐烦,心中暗忖:你这老家伙练功练糊涂了!此刻死敌当前,你怎地还跟他们聊了起来,看情形还聊得颇为起劲!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轻咳一声道:“老人家,恕小的无礼,打断您老一下,您莫看他们外表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其实每一个都是恶贯满盈,我帮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上,您千万不可大意啊!”
鲲鹏王转头啐道:“呸!你这厮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老夫方才说了这么多,你却半点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仇啊罪啊的,想当年老夫征战四方,哪一天不是在剑雨刀风中渡过?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照你来说,老夫当是天下第一罪人了?”
单彪惶恐地道:“小的不敢!”
鲲鹏王懒得理他,只转头看向李乐山,沉吟道:“这座洞天福地是专供老夫清修之用,除了每日由专人送饭过来,余者一概不许打扰,违令者杀无赦!念尔等非我帮弟子,不知者不怪,今日权且放你们一马,速速离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均大吃一惊,单彪急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老人家,您岂能放走他们?”
鲲鹏王道:“为何不能?”
单彪怔了怔,道:“眼下总舵危在俄顷,若是教他们占了去,哪还容您老在此安心求道?”
“哦?”鲲鹏王闻言双眉一皱,狐疑地道:“此言当真?”
李乐山赶忙道:“兴灭国,继绝世!此乃圣人之教!李某怎敢赶尽杀绝?今日之战,只要首恶伏诛,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你口中的首恶又是指谁呢?”
李乐山正色道:“此番双方之所以开战,归根结底全系单彪一身,是他派遣细作混入我方,图谋不轨,我们忍无可忍,这才以攻代守,主动出击,而前辈在这里与世无争,何等超然!碍不着我们半点干系,我们岂会干涉呢?”
鲲鹏王心中大慰,满意地道:“这便是了!”
单彪见苗头愈发不对,急忙道:“老人家,少帮主已命丧他们手中,死得极惨,难道您就不为令郎报仇吗?”其实他并不知道眼下雄一飞的情况,此时故意说得严重,以激起鲲鹏王的怒火。
果然鲲鹏王脸色一变,瞪着面前三人,厉声道:“此事当真?”
李乐山沉吟片刻,遂坦言道:“不错,我们之前将令郎擒下不杀,就是要利用他这个人质来打进巫山,后来目的已达,留他无用,便给了他一个痛快!”
一抹怨恨之色浮上鲲鹏王眉间,李乐山三人各自暗中戒备,提防对方恼怒下猝起发难。
鲲鹏王沉默良久,随后眼神一黯,垂下头叹道:“罢了,生死有命,不过是具臭皮囊而已,今日的一切本就是过眼云烟,最后终不免要归于尘土,死死生生,天道自然!”
单彪闻言险些一口血喷将出来,颤声道:“老人家,您......连丧子之仇也不顾了吗?”
鲲鹏王哼了一声,回道:“那畜生整日价胡作非为,死有余辜,况且老夫早将他过继与人,眼下再无半点关系,死则死耳,老夫犯不上为他再造杀业!”
高韩二人暗中偷笑,均想若非亲见,谁能相信世上竟有这等邪门之人!
李乐山心知这老叟古怪之极,实不可以常理度之,别看他此时对一切泰然而视,天知道下一刻又会作何想法!此地万不可久留,眼见擒拿单彪已然无望,当下向二女使了个眼色,朝鲲鹏王一拱手,道:“今日得见高人,幸何如之,我等打扰多时,这便告辞了!”
鲲鹏王袍袖一甩,道:“不送!”
三人当即转身朝来路返回,走近洞口时,韩玉莺再也忍耐不住,冲着高胜寒扑哧一乐,低声道:“真没想到,这老家伙人长得丑,说话还蛮有意思的呢!”
李乐山一惊,正欲出言制止,忽地眼前一花,鲲鹏王已出现在眼前,身法飘忽,直如鬼魅,就见他脸上如罩寒霜,直勾勾的瞪着韩玉莺,厉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韩玉莺愕然道:“我说你人挺有意思的,怎么了?”
鲲鹏王道:“你说我是什么?”
韩玉莺怔了怔,遂道:“我说你人长得丑......”
就见鲲鹏王两道光秃秃的眉骨陡然一蹙,森然道:“你竟敢当面诋毁老夫,是可忍孰不可忍!”声音刺耳之极,显示其内心愤怒无比。
韩玉莺心中惊骇,嘴上却不肯让步,回道:“你去问问别人,看看你长得是丑还是俊?”
鲲鹏王脸色变幻,忽转头看向远处的单彪,大声道:“单彪!你给我说,老夫相貌如何?胆敢说半句假话,小心老夫的手段!”
那单彪吓得一激灵,仓皇中不及多想,期期艾艾地道:“这个......这个......嗯,老人家绝非凡人......可谓藏玉其内,不显于表......”话未说完,只听鲲鹏王一声厉吼:“你放屁!”
也未见他抬足纵跃,倏地闪至单彪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碧幽幽的短剑,碧光闪处,单彪的头颅离颈而起。
鲲鹏王仍不解恨,短剑连挥,刹那间将尸身斩了个零碎,一堆血块摊洒于地。
三人无不看得惊心动魄,大骇下连连倒退。眼见此人方才还谈笑风生,怎地一转眼就化成了嗜血的疯魔?
原来这鲲鹏王自知相貌猥琐,少时便拼命练武,寄武学来弥补自身的不足,他视万物如刍狗,杀人如麻,也是一种变态的发泄,直到巨鲲帮拔地而起,再无人敢对他说三道四,甚至故意大夸其貌,称他相貌英伟。直到后来沉迷于庄子的学说中难以自拔。久而久之下物我两忘,感觉自己虽已老迈,但仍如青松明月般健朗脱俗,整日在这迷幻的石宫中翩翩起舞,顾影自怜。他亲朋原本不少,之所以将帮派交给外面那个“雄霸海”,就是因为那人生得相貌周正,气度闲雅。在他看来,只有那等相貌的才符合一帮之主的身份,配得上雄霸海之名。方才那单彪情急下未及深思,说他什么璞玉无华,不显于表,乃是大犯其忌,怎不令他大怒成狂,当场将其斩成了一堆碎泥。
只见鲲鹏王一脸铁青的望着李乐山三人,开口道:“老夫本有意放你们一条生路,哪知尔等竟如此不识好歹,出言侮辱老夫,实在欺人太甚!老夫已多年未曾杀人,今天索性就多杀几个!”说着短剑擎起,遥指三人,
这边三人抱元守一,屏息凝气,竟无人敢分心答话。
鲲鹏王原本站得甚远,倏尔便闪至近前,一道碧光疾向韩玉莺斫去,韩玉莺早凝神戒备,陡觉眼前一花,想也不想,立刻出刀招架,与此同时,李乐山与高胜寒也霍然出手,左右夹击,鲲鹏王“咦”的一声,闪身飘出圈外,看着三人神情很是意外。
这时叮的一声轻响,一物落地,韩玉莺低头看去,竟是自己头上的发钗,此时已断成了两截。三人骇然相顾,方才若非高李及时出手,攻对方之必救,那一剑说不定已结果了韩玉莺,饶是如此,竟还是未能完全避开。
李乐山伸手探腰,格楞一声取下一物,原来是一匕一鞭,但却是一整套家伙,匕首是软钢裹着细革而成,刀鞘也是柔革,外连精钢缠着银丝而成的鞭身,鞭头是一颗金色的龙头,平时围在腰间,用龙头扣住,表面看只是一条腰带。使用时龙头一松,放开鞭身,同时抽出匕首,刃鞘就成了鞭柄。
只见他左手握鞭右手持刃,远近皆可顾及,韩玉莺自与李乐山相识以来,从未见他用过兵刃,眼下形势之凶险,由此可见一斑。然而韩玉莺虽是一介女流,却生性勇狠,情况越严峻她反而越亢奋,当下将散开的秀发一拢,咬在口中,跟着揉身直进,竟主动向鲲鹏王进攻。
李乐山见状急振臂一挥,一点金光朝着鲲鹏王疾点,鲲鹏王一声轻叱,晃身形欺至李乐山近前,李乐山早有预料,一见鲲鹏王出现,当即使一招“蛟龙探海”,匕首直刺其胸,这一下近在咫尺,防不胜防。但鲲鹏王的动作实在匪夷所思。眼见匕首堪堪刺中之际,人已站在李乐山左侧,李乐山只觉左眼处碧光一闪,急向后纵,同时鞭刃齐挥,以防对方追击。
鲲鹏王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老夫已很久没遇到这等高手了!”
李乐山只觉右眼角处微微发痛,知道方才只要稍慢半分,自己一只眼睛势必不保。这一下也激起了斗志,长啸声中挥舞长鞭,朝着鲲鹏王狂抡猛砸,高韩二人见状,也各执兵刃上前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