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沉沉的雾霾将整片天空笼罩，仅剩一轮倔强的残月，散发着不屈服于黑夜的光。

秋末的晚风，早已迎来入冬的寒意，道路两旁的树木像极了秃头谢顶的男人。

风一吹过，总能夺走几片败叶，惹得秃树们窸窸窣窣，集体咒骂。

幸福小区，大门左侧1幢五楼，步凡怔怔望着窗外的萧条夜色，直到外面传来浴室门开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瑶瑶应该睡着了吧？”

他喃喃自语，从书桌抽屉里取出入伍通知书以及体检报告，然后开门走出房间。

大厅里，一直做着发财梦，却一直不敢拿家庭未来去拼搏创业的咸鱼父亲正在看着央视财经新闻。

电视的声音很小，怕吵到早已回房睡觉的儿子跟女儿。

难得周六休息，却忙碌了一整天家务的母亲，此刻刚好洗完澡出来。

步凡已经好久没有仔细观察过父母的容颜，此刻看着沙发上的后脑勺，这才发现刚迈入中年阶段的父亲，竟已有了斑驳白发。

而今年才43岁的母亲，那鲜有保养，不经粉黛的脸在长年累月日晒雨淋下，也逐渐变得蜡黄老气了许多。

父母的日渐苍老，让步凡心生愧疚，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想要从戎“逆天”的决心。

“爸，妈，我有事跟你们讲。”他声音很小，怕惊动已经睡着的妹妹。

父亲头也不回，不加思索道：“是不是学校里又要交什么费了？”

“没有。”步凡开门见山，直言道：“我的入伍通知书下来了。”

父亲愣了一下，而母亲心里则咯噔了一下，忙问：“什么通知？”

“胜天军入伍通知。”

这是一支驻守征战于天地界域的军队，数千年来一直没有对民众公开，直到互联网发达了，再加上最近几十年前线压力实在太大，快要扛不下去了，这才渐渐公开了胜天军的存在，以及一些隐瞒了数千年都没有公诸于世的秘密。

闻言，母亲脸色剧变，厉声道：“你想参什么军都行，唯独胜天军万万不行！”

她历历在目：“你忘了今年春征的时候，隔壁李大爷的孙子参加胜天军，然后不到一个月就战死了，而且还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吗！

还有三年前你二表哥也参加了什么胜天军，那会儿出征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结果不到半年就瘫痪回来了，还吓出了精神病，现在看到陌生人跟红色的东西还在哭着喊着不要杀他！

还有我同事的……”

步凡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妈！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如果人人都怕死，都不想参军，也不想让子孙后代参军的话，那这太平盛世谁来拼死守护！那些虎视眈眈，等着灭我人族的强敌谁来搏命阻拦！”

“这话说得漂亮！”

老步拍腿夸赞，然后立马感受到老婆投射过来的凶狠眼神，急忙咳嗽一声，疑惑道：“不对，你小子忽悠我们的吧？就你这情况，怎么可能通过入伍申请？”

众所周知，胜天军的入伍条件异常严苛，不是随便报名申请就能通过的，他年少时也曾热血上头，多次报名申请入伍，但由于他是独生子，并且学习成绩很差，身体素质也不大行，因此连续三年申请都遭到了拒绝。

儿子遗传了他的学渣基因，去年上高中还是他托关系花了一万元才给整进去的。

再加上儿子不常锻炼，一锻炼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废宅身体素质，正常来讲也不可能通过胜天军入伍申请才对。

步凡将体检报告递了过来：“正常情况下我是很难通过胜天军入伍申请，但这份体检报告可以让我破例。”

父亲接过体检报告看了一下，那抓着报告的手突然止不住颤抖起来，语气也随之变得担忧：“脑瘤？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脑瘤？”

不等二老过度担忧，步凡连忙解释：“最近几月我时不时就会出现头疼的情况，只是不严重便没当回事，要不是跟同学一起报名参军做了体检，估计我快要死了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多出了一个恶性肿瘤。

所以加入胜天军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活下去的机会，我宁愿抱着逆天改命的渺小希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也不愿自欺欺人，渴望医学奇迹降临，从而在医院里倾家荡产活受罪！”

父亲深吸口气，儿子的性格随了他妈，一旦心里认定了一件事，就算绑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什么时候出征？”父亲的声音陡然变得沧桑了许多。

母亲原本还想阻止，但得知儿子确诊了脑瘤，并且恶性程度较高后，也只能默许儿子加入胜天军了，否则以后面对的就是各种烧钱痛苦的手术化疗，直到化疗再也无法延缓病情，然后痛苦死去。

因此她不再劝阻，颤抖着手拿过手机，泪眼婆娑地翻查起通讯录来。

步凡回答：“明天就是今年秋征的出征日了。”

父亲听闻，急忙关了电视，然后站起来原地踱步，像一只无头苍蝇，明明感觉有很多东西要去给儿子准备，可一时间却不知该去准备什么。

见状，步凡表示：“衣服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其他的也没什么要带的，就是怕你们担心，所以才瞒到了现在。”

一旁，母亲拨打的电话接通了。

原来刚才默不吭声是在寻找老舅的电话。

因为老舅的二儿子三年前加入胜天军出征，并活着回来了，所以她想询问一些事情，想问一下有哪些地方需要注意的。

只是老舅的二儿子虽然活着回来了，但下半身却已瘫痪，而且精神至今还是很不正常。

因此她这一通电话除了得到老舅的安慰以外，根本没能给儿子带来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妈，你不用打电话问了，选择的兵种不同，要注意的地方也不尽相同，而且每个人都不一样，别人的经验建议不一定就适合我！

再说了，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该了解的地方我都已经了解过了，没必要去找别人索取经验。”步凡无奈地说着。

母亲没搭理他，声音哽咽地问着父亲：“我记得你以前干承包建筑时有个老工友的儿子加入了胜天军，然后炫耀说他儿子杀敌立功，当了什么伍长六长的对不对？”

“对！我找一下他的电话！”

父亲急忙在通讯上翻找，然后神情激动道：“找到了，我打电话问下，如果他儿子没有战死的话，七八年的时间，说不准已经当上大军官了！”

在他们看来，有熟人军官提拔关照的话，到时候就可以让儿子进入后勤，或是安排到不危险的兵种中，如此就可以规避正面战争，就能安全许多。

结果电话接通后经过询问才知道这位好几年不曾联系的工友在炫耀完儿子的那年年底就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二老的心情因此变得更加沉重，更加担忧。

而这就是胜天军。

历史以来战争持续最久，伤亡最为惨烈的军队。

但即便如此，也始终无法劝退胜天军的热血战士们。

每一次征兵，都会有一代又一代的新人挥洒热血，继承起先烈们“人定胜天”的意志。

步凡也始终坚信人定胜天！

在数千年前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那些高高在上，自诩天神的家伙们都没能灭绝人族，如今更别妄想！

他劝慰着父母：“你们不用担心这么多，我知道界域前线很危险，但我要是不冒险的话，那我就算配合治疗，最多也只能苟延残喘几年。

现在加入了胜天军，到时候应该会有军医用超脱于医学手段的能力替我解决脑瘤的问题，或者是我到了那边也能掌握超凡力量，然后自己解决抑制。

总之你们放心就行，既然你们给我取了步凡这个名字，那我这辈子就注定不会平凡，至少不会平凡的死去！”

对于所谓的超凡力量，民众们并没有明确的概念，网络上也是众说纷纭。

最离谱的甚至将超凡力量说成了修仙，因为界域前线就是天地两界的结界交汇处，所以天界跟修仙自然就被他们给联系在了一起。

对此，步凡半信半疑。

而半信，是出于对天界，以及敌人自诩“天神”的尊重。

具体是怎样的超凡力量，那就只能等他出征到了天地界域后才能得知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父母的情绪，步凡这才得以松了口气，提醒道：“爸，妈，这件事你们先别跟瑶瑶说，不然她哭哭啼啼的就很烦人。我明天上午十点要去集合出征，正好她明天一早约了同学去玩，所以等她下午回来了再告诉她吧！”

“嗯。”

父亲心情沉重地应了一声。

母亲遏住哭声，悄然落泪。

……

次日清早。

妹妹步瑶揉着略显浮肿的眼睛走进厨房，惊奇道：“哇，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一大早做这么多菜？”

母亲背对着她洗菜，不敢被女儿看到一夜未眠的憔悴模样以及布满忧伤的神情。

父亲终究是家里压不倒的顶梁柱，面带笑容，语气往常地说着：“甭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反正等着吃大餐就行！”

步瑶捏着下巴，表情呆萌可爱地猜测着：“今天家里没人过生日，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也不是今天……难道今天是你们的恋爱纪念日？或者是订婚纪念日？”

父亲怕女儿察觉出异常，驱赶道：“就你聪明！赶紧去刷牙洗脸，然后喊你哥起床吃饭！”

步瑶嘻嘻笑着走出了厨房，然后刷完牙洗完脸朝着哥哥的房间走去。

门没有反锁，她开门进来，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哥哥呆愣了片刻，然后伸出恶作剧的右手，俯身捏着自己的一缕长发，用发尖温柔地撩着哥哥的鼻子。

以前哥哥总喜欢这样捉弄于爱睡懒觉的她……

鼻尖跟人中的位置被头发给撩得痒痒的，熟睡中的步凡本能地伸手摸了一下鼻子，然后换了个侧躺睡姿。

妹妹继续她的恶作剧……

步凡这次摸到了鼻尖的头发，然后懵懵醒来，没好气地嘟囔着：“臭丫头，都最后一天了也不让你哥好好睡个懒觉！”

步瑶嘻嘻笑道：“是爸让我喊你起床的！我跟你讲，今天是爸妈的恋爱纪念日哦，所以他们一大早的在厨房里准备大餐呢！”

我的傻妹哦，这你也信啊！

步凡打着哈欠起床，故作惊讶道：“看不出来啊！他们都老夫老妻了，居然还在意什么恋爱纪念日？”

步瑶鄙夷道：“哥，你怕是传说中的钢铁直男吧？懂不懂什么叫浪漫呀！”

步凡嫌弃地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就你懂！”

步瑶吃痛，捂着脑袋嗷嗷叫着跑出房间打小报告：“爸，妈！哥又敲我头！呜呜呜，我以后要是长不高，考不上高中就是他害的！”

步凡：“……”

“你哥我没被别人敲过头，不还是一样考不上高中！”

步瑶：“……”

哥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兄妹俩嬉戏打闹间，温馨有爱的家里，已然充满丰盛菜肴的香味。

一家四口看似平常，却又彼此心事重重地坐下来吃饭。

小馋猫步瑶毫无淑女作风，坐下来便大快朵颐，没一会儿双手跟脸上就都沾满了油。

她全程巴拉巴拉说着不停，又是夸菜好吃，又是说上周学校里的一些趣事，这么多美食也堵不住她话痨的小嘴。

但也正因为家里有这个开心宝在，餐桌上的伤感才没有显得那么凝重。

很快，步瑶吃撑了。

她洗干净手，一边拍着圆鼓鼓的小肚子，一边打着饱嗝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爸，妈，我去找琳琳玩了！”

说完，她还不忘损一下哥哥：“哥你也赶紧吃完出去，别打扰爸妈过二人世界！”

“好好好！”

步凡默默吃着父母不停夹到碗里的菜，妹妹提着小背包雀跃出门后，餐桌上的离别伤感重新浓了起来。

“爸年轻时也多次报名参加胜天军，但都被拒绝了，这次就当儿子替父从军了！

来，趁瑶瑶出门了，咱爷俩喝点酒当做饯行！”

父亲难得奢侈，一大早花了好几千元买了一瓶茅台回来，第一次跟儿子一起碰杯。

“老子先干为敬！”

他一口闷了，呛得眼泪都跑了出来，骂骂咧咧：“草他娘的！这酒烈得老子眼泪都出来了！”

“哭就哭，别拿酒背锅！”

步凡打趣着，然后也学父亲一口闷了，辣得喉咙胸口如同火烧，眼泪也忍不住涌了起来。

“爸，这酒是真特么辣眼睛啊！”

父亲怕儿子醉了没有再给儿子续杯，独自又闷了一杯白酒，红着脖子教训道：“哭个屁！都当兵了，以后只能流血，不能流泪，别上了战场也哭哭啼啼的，给老子丢人！”

步凡抿着嘴，认真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去拿行李，老婆等下你开车，咱送儿子出征！”

一路上，车里明明没有播放音乐，可脑海中却循环着离别伤感的歌。

今年市里胜天军的秋征入伍名额是一千人，步凡在父母的陪送下，走家属通道顺利抵达了市人民广场。

此刻广场人山人海，步凡刚下车，便看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挤出了人群，隔着警戒线朝着他喊道：“步凡，你特么到了那边给老子好好活下去！老子下次冬征一定通过，到时候就去找你！”

“林道义！”

步凡也大声喊着：“记住我们的约定！”

林道义咆哮着回应：“放心！以后你父母就是我父母，你妹就是我妹！谁敢欺负他们，我特么豁出性命也要杀他全家！”

“还有我！”

“我也是！”

林道义身后，陆续挤出几个狼狈熟悉的同学。

步凡鼻子一酸，说好的不过来送他，结果都特么骗人！

“家属留步！”

接下来的路，步凡跟其他入伍新人一样，只能一个人往前走了。

他接过父亲手中拉着的行李箱，强忍着眼泪告别：“爸，妈，我走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身体，别再那么操劳。

瑶瑶还小不怎么懂事，但她接下来肯定会变得懂事听话的，我在书桌抽屉里给她留了封信，你们告诉她就行，不许偷看。”

“嗯。”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红着眼睛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母亲终究还是忍不住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上前抱着儿子不舍得松开，最后还是父亲劝说，这才放了儿子，转身扑到父亲怀里哭得像个小孩。

步凡提着行李箱，转身朝着前方集结的队伍走去。

身后不远处，一个娇小可怜，披头散发的女孩总算从人群里成功挤了出来……

“哥！”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让步凡猛然停下脚步。

说好的当兵了，以后就只能流血不能流泪，结果这一刻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我以后会照顾好爸妈的，不会再惹他们生气了！”

“我还要好好学习，然后考上一中，证明你才是家里最蠢的！”

步瑶钻过警戒线，一边哭着，一边朝着哥哥跑去。

维持现场秩序的民警并没有拦下她，她就这么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撞进了哥哥怀里。

“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从昨晚压抑到现在的情绪，于此刻彻底爆发了出来，俨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好，哥答应你！”步凡也成了泪人。

妹妹急忙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抽泣道：“我买了钢笔跟墨水，听说那边用不了手机，打不了电话，以后你有时间就写信回来，我也会跟爸妈一起写信给你。”

“好！”

步凡先是伸手帮妹妹抹一下眼泪，然后才接过装着钢笔跟墨水的礼盒。

告别家人，步凡抱着妹妹精心准备的礼物，朝着前方的集结队伍走去。

片刻后。

一千人的秋征新兵无一缺席，集结完毕。

紧接着，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出征誓词又一次响彻云霄！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吾以性命宣誓，从此为人族天地立心，为人族生民立命，为人族大道继绝学，为人族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