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奈亲自见证了领地广场上的圣光净化仪式。

少年农奴被架在十字形的木架子上，戴着头套，接受黎明圣光的洗礼。

不少领民在广场围观，许多人表情义愤填膺，嘴里嚷嚷辱骂着恶魔的信徒，还有不少领地的士兵和教会的教士站驻在附近维持秩序。

在仪式广场的上方，四根雕刻着诸神图案的石柱上分别挂着四面巨大的神术镜。

说是“镜”，但其实是透明的，阳光穿过这些镜子，能量会变得更强也更集中。

这四面镜子同时对准广场中间的少年农奴，圣光刺眼，连在广场上围观的民众都有些难以睁开眼睛。

很快那农奴身体的皮肤就被照耀得跟烤乳猪似的通红了。

林奈暗暗心想，那几面神术镜的效果，应该就是跟地球上用放大镜对着太阳点火差不多的放大升级版……

少年农奴光着膀子，低垂着脑袋，被绑在木架子上一动不动，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好像已经死了一样，似乎已经被圣光照耀得昏阙了过去。

“就这啊？”林奈倚靠在位子上连打几个呵欠，“我还以为仪式上起码能看到什么厉害的神术之类的，原来就是单纯的用放大镜晒太阳？这也太无聊了……”

站在一旁的牧师戈伯特笑道：“男爵大人，自然的阳光本就是诸神的赐福，普照大地的黎明本就是最伟大的神术了。”

戈伯特牧师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牧师，一身金色牧师袍，看起来很神圣的样子，衣袍上还有黎明教会的标志，他是三级神职者，也是领地上唯一的牧师。

“说的也是，”林奈一手托着下巴，心里嘀咕着这些忽悠人的教士们别的不行，嘴巴倒是挺能说的，依托答辩估计也能吹出个花儿来，“对了，戈伯特牧师，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大人您请说。”

“我听说你们牧师的神术，可以净化不少负面状态，为什么就单单对这些被魔界气息侵蚀的人毫无作用呢？”

“这个……”戈伯特牧师有些尴尬，解释道，“大人，那是因为魔气的本质就是死去的恶魔在世界游荡的灵魂。

“这些人之所以被魔气侵蚀，纯粹是因为他们被恶魔的低语蛊惑了，才自愿献出身体给予恶魔。

“诸神是仁慈的，不会干涉凡人的选择，他们自己执迷不悟，黎明之神的圣光自然也无法拯救他们……”

“原来如此，”林奈又好奇起来，“那你是三级牧师，你可以净化哪些负面状态？”

戈伯特牧师说：“那就多了，比如晕眩、中毒、冻伤、烧伤、减速、虚弱、沉默等持续的负面状态，等级越高的净化术，能够净化等级更高的减益状态，比如三级以上净化术可以净化三级晕眩，四级以上净化术可以净化四级沉默……”

“哦……”林奈心想，这个异世界牧师的能力似乎跟以前几世遇到过的那些神职者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本来他还担心，如果这个世界的超凡法则与他以前经历过的世界相差太远的话，他就需要重新适应了，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可以通用的。

牧师可谓是非常强大的职业，在这个医学系统极度落后的世界，牧师的神术几乎可以消除所有自然病症。

一些传奇级别的神官，甚至可以起死回生，拥有让死者复生的神术，甚至是群体复活术。

不过偏偏就是无法驱散这种黑暗之气，真是奇怪……

戈伯特牧师这时看了看远处被绑在木架子上的农奴，忽然有些奇怪的问：“对了男爵大人，您为何要给这个农奴戴上头套？”

林奈淡淡的说：“哦，他的脸部已经被黑暗之气侵蚀了，看着太吓人，我嫌恶心，就让人把他的脸给罩住了。”

戈伯特牧师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对了，戈伯特牧师，”林奈忽然笑笑，“今天早上，米娅的旧病好像又复发了，你是否可以帮我再去看一看呢？”

“当然，您是黎明虔诚的追随者，诸神自然也会庇佑您的儿女。”戈伯特牧师右手放在胸前，俯身说道。

林奈：“那就麻烦你了，我还要在这里看一会儿，你先去吧。”

戈伯特牧师：“好的，那么男爵大人我就先告退了。”

中年牧师离开了。林奈的身边只剩下老骑士布伦克，几个士兵和教会的底层教士都分别站在远处广场的几个角落。

老骑士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看着远处被绑在木架子上的农奴。

以往举行这种净化仪式，他都是直接转身离开。

即便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正义的，屈服于恶魔的人就应该被净化，但每次看到都还是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于是他每次都选择离开，也就是逃避，毕竟逃避了就可以不去想这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以往被绑在木架子上接受净化的人总是挣扎得很厉害，这次这个农奴却一动不动的，是已经昏过去了吗？

也好，这样也许没有那么痛苦吧……

“喂，布伦克。”

林奈忽然道。

老骑士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向身旁坐着的林奈：“什么事，大人？”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林奈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

“您请说。”

“你是一名忠诚的骑士，已经效忠了我们克里维家族两代领主，我很感谢你的忠诚，这么多年来你为白银领付出了很多。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林奈顿了顿，目光平静的望着布伦克的眼睛，“你是忠于克里维，还是忠于诸神？”

老骑士张大了嘴巴。

他根本没有想到林奈会突然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以至于他直接愣住了好几秒。

林奈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基本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见，站在远处的几个领地士兵毫无反应。

直到好几秒过后，林奈依然平静的望着他的眼睛，老骑士才意识到，男爵大人是认真的！

林奈稍微歪了歪头：“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不是，”老骑士沉默许久，深吸了口气，“男爵大人，我从十六岁起便接受老领主的册封宣誓成为骑士，永远秉持骑士信条，坚守正义，忠于领主，忠于国王，忠于诸神……但国王已死，在我眼里看来，现在的古恩王国已经瓦解了。至于诸神……我此生从未见过。老领主对我有大恩，我的命是他救的……所以如果要选择的话，我会效忠于克里维！”

林奈笑了。

这个答案已经足够了。

“那你觉得，这个净化仪式他真的正义吗？”

老骑士犹豫一下：“这是诸神定下的神法，应该不会有错……”

“你真的认为这个仪式能净化魔气啊？”林奈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十字架。

“……”老骑士又是半天没说话，他觉得今天男爵大人问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锋利，一个比一个难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布伦克终于忍不住小小声的嘟囔了句：“反正我是没见有人被成功净化过……”

“是啊，我也从没见过。”

过了一会，林奈打着呵欠，“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去把那个家伙解开吧。”

老骑士点点头，他没有想太多，还以为林奈的意思是那个农奴应该已经死了，所以没必要再让圣光照下去，便抬手准备让士兵去把人解下来处理尸体。

然而林奈打断了他的动作，说：“不，你自己去解。”

老骑士愣了一下，没明白林奈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他走到那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农奴身边，解开了绳子，忽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稍稍扯开那粗麻木的头套一看，直接呆住了，然后转过头来错愕的看着林奈：“大人，这……”

“看我干嘛，”只见林奈漫不在意地抠着鼻孔，“既然都知道这种净化仪式纯属扯淡，干嘛还要拿这种没意义的东西折磨人？”

“这……”

“这什么这，你我都心知肚明。”

林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看起来还是平常那副不怎么正经的样子：“那个人被我掉包走了，我留着还有用。这个人是领地的死刑犯，尸体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我还有事，先溜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干净啊。”说完林奈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布伦克又一次张大了嘴巴，看着林奈男爵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这具被包住脑袋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远处的两个领地士兵走过来：“骑士大人，男爵大人刚刚说什么？我们没听清楚。”

布伦克沉默片刻，说：“哦……没什么，这人已经死了，男爵大人觉得无聊先走了，让我把他处理掉。”

“哦哦。”士兵说：“那让我们来吧。”

“……不。”布伦克骑士抿了抿嘴唇，“我来吧，你们不用管。”

士兵有些疑惑，布伦克是领地的首席骑士，怎么还要亲自干处理尸体这种脏活儿？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这种底层士兵该管的事，于是只“哦”了一声便乖乖退开了。

布伦克将那个死囚的尸体塞进一个麻袋，然后默默拖走。

不知道为什么，布伦克此刻忽然松了口气，好像心底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样。

那种感觉实在是很好……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