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红色渐渐染红了雪一样的被单。
“妈!”
李智现急得向上前安慰她,却被母亲喝住,张艺珍乞求望着中年男子,似乎想从他那得到答案。
只可惜中年男子默不作声,一脸无表情,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东西。
自然就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张艺珍凄惨的笑道:“是我打的电话,求求你了……只要让他过上普通孩子一样的生活就可以了……”
中年男子不再是扑克脸那模样,可能是张艺珍某种固执打动了他。
“小现。”张艺珍轻声呼唤。
李智现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扑到母亲的怀里,小手搭住了她的手背。
张艺珍轻轻道:“小现,记住要坚强。另外……”说到这,声音细不可闻。
李智现不得不凑近,手也跟着伸了出去。
“你把我害惨了……”
张艺珍说完,就像疯了似的狠狠咬住了李智现的左手,像是要深入骨髓。她嘴上的血和被咬破的他手上的血混在一起。
李智现没有推开母亲,只是强忍着痛意,另外一只手搭在母亲的手背上。
张艺珍心中一阵抽搐,把牙齿慢慢松开,眼泪头一次滑落,“妈妈是不是个蠢女人?”
李智现惊诧道:“妈妈,你怎么会这么想。”
张艺珍笑了笑,像是被自己逗笑了,“要坚强……”
她就这样笑着离开了。
李智现呆怔住了。
视觉和现实的冲击让他一下子懵了。
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是他一下子无法接受的。
中年男子就这样看看李智现,又看看病床上的张艺珍,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点表情,那是可怜的意思。
可能在很多人看来如此愚蠢的女人,在知道所有来龙去脉的他看来却是一位不错的人。
人生就是一出滑稽戏,越是努力越是容易变成其中的丑角和笑话。
李智现忍住悲痛,站起来,转过身问道,“你是谁?”
“你父亲的人。”
中年男子饶有趣味的看着李智现表情变化再次回道:“准确来说,是你父亲派来的人。”
李智现表情大变。
那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却是如此的陌生。
长这么大,在他的人生里就不曾出现过这两个字。
而且未曾见过父亲的容貌。
就连照片他都没有看过——就算他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一张父母的合照。
小的时候,无论是问母亲,还是问外婆,自己的父亲呢?
她们却是同样的反应——噤不出声。
中年男子抓住了李智现的手腕,就好像抓住了提线木偶,说道:“你该跟我走了。”
李智现被中年男子抓着往外牵引,并没有多抗拒,反问道:“你是要带我走吗?”
中年男子并不太喜欢废话,尤其是跟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废话,但李智现长相太过清秀,眼中还有份远超同龄孩子的冷静,他决定多说几字,如果解释不通,就直接强行将他带走。
“是。”中年男子惜字如金。
李智现没有问自己去哪,而是渴求道:“能把医生喊过来吗?”
中年男子看了眼仿佛病床上仿佛沉睡过去的张艺珍,拍了拍手,两名西装大汉走了进来,中间拥簇着白大褂的医生,在黑色西服当中格外刺眼,好像被推着走,医生脸上全是惶恐的神色。
“李先生……”
医生毕恭毕敬的上前问好,眼睛左右瞧着,就像探头探脑的乌龟,生怕退后了的西服壮汉们,重新将他“拥簇”住。
“上去看看她的情况。”
医生连忙去检查张艺珍的身体,过了几分钟,时不时偷偷瞥向身旁的中年男子。
“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从牙缝挤出,“她已经死了……”
李智现缓缓走向前去。
医生识相的让出位置,脸上满是慌张,生怕噩耗牵连到自己。
“你可以走了。”中年男子面无表情。
医生害怕的缩了缩身子,之前像乌云压过来的西服壮汉们散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他松了一口气,临走前,看向病床旁边守着的李智现,心下一犹豫,还是说道:“她的病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李智现脸上没有流露出悲伤,只是静静的守在床边,心中痛恨自己那份冷血。
他并不想哭,也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他往旁边多走几步,从床头柜抽了几张纸,小心翼翼的擦掉母亲嘴角的血渍,把被单往上拉,装成她只是熟睡过去的安详样子。
被单上面的血迹,就像在雪地中盛开的梅花。
李智现转过身说道:“我跟你走。”
中年男子牵住李智现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有四五名西服壮汉在前方开路,平时有点吵的走廊静寂无声,一路被中年男子带向医院门口,才重新恢复了声音的光彩。
但很快就连光线也被吞噬。
中年男子把李智现丢进了豪华轿车的后座。
李智现感觉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小盒子里,不由得想:“妈妈死后是不是也要被关进这样的小盒当中?”一想到这,他便浑身开始不适。
可是想象中的逼仄并没有来临。
加长的轿车后座十分宽敞,李智现坐在软乎乎的座椅上,有点不知所措。
他从没坐过车,而且车上的沙发后座可比他的床还要软。
他正襟危坐,就这样待在同一个位置不曾动过。
就像是被上了一个枷锁一般。
中年男子悄悄注视着李智现的反应,看他有所茫然的模样,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甚觉有趣。
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露出茫然和紧张的样子并不有趣,有趣的是拥有李智现这般长相与身份的孩子。
而且他并不同于其他孩子流露于表面的情绪,反倒强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眼底的紧张和拘束却无法掩盖。
李智现向他递出小手,手上拿着两张纸巾。
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奇怪的看向李智现,就见到他手指了指。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手掌的虎口处沾了一小片血迹。
李智现虎口处同样有一片血迹,比他的血迹来得更多更鲜艳。
中年男子这才记起李智现与母亲死别之前,被母亲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夺过纸巾,也不管李智现的想法,直接将他受伤的手抓到身前。
“别动。”
李智现本能的想要缩回手,却因为他的话,强行忍住。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把李智现手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只不过上面还有道淡淡的咬痕。
不过还好,并没有被咬破口子。
张艺珍总归是爱着自己的孩子。
中年男子放下染红的纸巾冷冷地说道:“你应该先给自己的手擦,擦完再把剩下的纸巾给我。否则别人会把你的善意当成讨好,认为你是个软弱的人。”
中年男子话中有话,似乎想借此机会提前提醒李智现。
李智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你父亲,也就是少爷,已经帮你提前预定好圣诞节的航班,机票等会就会到你手上,坐着那趟航班直接去加拿大就行,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包括要转校的学校那边。”
中年男子开口安排道,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传达命令一般。
“你没得选择,如果我们发现那趟飞机上没有你,那么无论是你母亲这边的后事,还是你自己的未来,都将化为乌有。”
见李智现还想说些反对的意见,中年男子继续往下说,只不过接下去说的话听起来却格外的刺耳。
见中年男子不像是夸夸其谈的态度,李智现沉默了。
李智现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会,中年男子以为他是在发呆,他却突然问道:“我应该如何称呼?”
“我和你都姓李,以后如果还有见面的时候,你就称我一声李伯吧。”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姓氏李智现是第一次如此的厌恶又愤慨。
李智现眼睛微睁,直直的瞪了好一会,嘴巴微微翕动,最终忍住了,把脑袋移到一边。
他屁股往后挪了挪,又感觉不适的往前进了进,很想整个人站起来,最后却只得整个人靠在座位的靠背上,目视前方。
加长的轿车后座很宽敞,却远比不上李智现与母亲同住的那个家。
李智现呼吸不由得沉重,感觉里面的空气都被自己抽完了,只剩下呼出的废气,逐渐令他窒息。
窒息得他明白了自己到底是身处何样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