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川在舞衣楼歇了三日,也着实享受了三日。
红怜红香二女,虽是清倌,卖艺不卖身,但也不似对待其他客人那般对苏一川刻意保持着距离。
几天招待下来,她们发现这位苏先生不仅出手阔绰,举止交谈更是没有一点架子,也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样的客人,正是她们最想碰见的。
红怜善舞琵琶,红香则是有着一手绝佳的沏茶手艺。
为何不找花魁?
先不谈能不能轮到他苏一川这个头回的生客,也不是因为价格不菲。
只是能做得花魁,自然有着自己的手段和城府,能让花魁亲自招待的客人,都是些相对而言的大人物,人脉复杂。
苏一川自认不惧与其打交道,只是能简单的事情,何必复杂化。
红怜红香两名女子就不这么想了,只当是好运得了苏先生的青睐,认认真真地服侍就好,还不用过分拿捏那尴尬的分寸。
红香温好杯,由低到高缓缓地倒入茶水,动作熟练,举止间有着常与茶艺为伴的优雅韵味。
白洁纤长的手指在茶具间温柔地舞动,也不失为一种景色。
刮去茶沫,茶色明亮。
苏一川端杯啜饮一小口红香沏好的茶水,由衷赞道:“茶是好茶,回甘生津,沏茶的人更是不差。”
红香既不做娇羞姿态,也不故意迎合,只是手掌轻靠下颚,微笑道:“苏先生谬赞了。”
苏一川望向屏风:“红怜,停曲儿。”
琵琶声乐随之消失。
苏一川起身倒了三杯酒,招呼着二女一起。
“来,东西吃不得,陪酒总是你们应尽的义务吧?一起喝几杯。”
经过短暂的安静之后,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红怜捧着琵琶走了出来。
两位清倌静静坐在苏一川身边。
苏一川打量了一眼红怜怀中捧着的琵琶,问道:“红怜好像不是本地人士?”
“嗯,先生说的不错。”红怜应道。
一旁的红香撤下茶具,替苏一川刚空的酒杯斟满了美酒,在后者眼神示意下,又分别替自己和红怜倒了一杯。
“可是离州人士?”
红怜身子一颤,紧紧抱着怀里的琵琶,“先生是如何得知?”
苏一川轻声道:“只有靠东边离州崇明一派的琵琶指法,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似你这般主张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音不过高,节不过促,尤其轮指以‘下出轮’见长,故而音响细腻柔和,大有闲适纤巧之趣。”
“不像南龙郡本地的主流琵琶,气势雄伟,擅用大琵琶,开弓饱满且力度强烈。当然,技艺可学,这只是我的猜测。”
苏先生居然还懂琵琶技艺?
红怜小嘴微张,有些吃惊。
“先生猜得不错,小女子的确是离州人士。”红怜目光异样,像苏先生这样的客人,太难遇见了。
“怎得到了这舞衣楼卖艺?”
“小女子虽是离州人士,但已是无家之人,流落至此不过求一个容身之处,谋个温饱。”红怜脸色平和。
苏一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看向红香。
红香淡笑:“先生可是要猜猜红香是哪里人?那可不必猜了,是南龙郡本地人。”
苏一川摇摇头:“我是想问,听闻你们舞衣楼能在此地混得风生水起,也是有靠着鲸海帮这棵庇荫树的缘故在其中?”
红香俏脸微变,有几分发白,语气却带着恨意:“不过是与狼为伍罢了。”
“哦?”苏一川眉头一挑,“此话怎讲?外面可不都说你们舞衣楼与鲸海帮来往密切,关系颇近?”
红怜玉手紧紧按在琵琶弦上。
红香叹道:“那鱼龙帮尚且畏惧这鲸海帮,我们舞衣楼又何德何能攀上这鲸海帮的大枝。舞衣楼每月盈利银两,都需按半数上交给鲸海帮,以求得‘庇护’。”
半数!
苏一川两眼一眯,那可算得上是狮子大张口了。
“说是庇护,实则鲸海帮很少有出手帮忙解决我们与其他势力的一些纠纷,只是有了这个名头,舞衣楼的麻烦确实少了很多,这点不假。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我们就当是花钱买个安稳,可那鲸海帮的几位当家的,每次来都要糟蹋我们楼里的姑娘,苏先生也知道,舞衣楼,向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红香眼眶一红,“多亏了徐姐姐舍身伴虎,每次都是她使出浑身解数稳住鲸海帮三位当家的,尽力去做那妩媚放荡的姿态。徐姐姐说,脏她一个不要紧,以后楼里的姑娘总会遇见值得喜欢与被喜欢的人,就怕哪天自己人老珠黄了,谁又能来应付这三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徐姐姐,就是舞衣楼的花魁。
苏一川一阵失神,这么说来,自己倒是先入为主误会了这位舞衣楼的花魁。
“这位徐姑娘,令人倾佩。”苏一川心里一酸。
红怜偷偷拿起手帕擦拭眼角,红香不禁哽咽道:“可是仅凭徐姐姐一个人,哪里又能每次都安稳得住这几个人?三月前鲸海帮大当家的便趁着酒性,强行带了楼里的一位妹妹回去。等两日后鲸海帮的人将蒋妹妹送回来,人已经心神麻木失常疯语,替她清洗身子的时候,下体更是被糟蹋得不堪入目……”
红香情绪激动,没有再说下去,红怜接过话题轻声道:“我们想象不出蒋妹妹短短两天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回来没多久,她就上吊自缢了。”
“不只是鲸海帮三位当家的,帮里的其他人虽不敢像他们当家的那样,可每次喝酒听曲儿时的手脚也不干净。”
苏一川握住剑柄的手掌死死用力,一片惨白,显然已经快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相较之下,鱼龙帮行事虽然也蛮横,可里面不少人与阿妈都熟识,在舞衣楼里倒也守规矩。”
苏一川缓缓吐出一口气,燥热的胸口这才好受了些。
苏一川冷冷道:“你们帮我一个忙,我替你们把鲸海帮给除了。”
红怜与红香同时猛地抬头,挂着泪珠的脸上写满震惊,当注意到苏一川身边的问春秋时,红香怔怔看向男子。
“不知苏先生需要我们帮什么忙?若真能除去鲸海帮,苏先生就是我们舞衣楼的大恩人。”
“我要见你们的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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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
陪完客人的徐花魁踩着急促的步子而来。
两人共坐一桌,红怜二人则被徐秋秋喊离了房间。
徐秋秋静静打量着卓对面的中年男子,淡淡道:“多谢先生好意。不管红怜与红香在苏先生面前说了什么,我们舞衣楼,不需要别人的帮忙,无缘无故将苏先生牵扯进来,我们也过意不去。”
苏一川也不恼怒,只是笑道:“非是无缘无故,此举既是我帮你们舞衣楼,也是你们舞衣楼帮我。”
徐秋秋沉默。
苏一川知道她在等下文,便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与那鲸海帮有点旧账,哪怕没有其他原因,我也要除去鲸海帮。”
徐秋秋紧盯苏一川目光,双方直视不避。
“苏先生可知,此举稍有不慎,会置舞衣楼于何地?”
苏一川很认真说道:“万劫不复,全楼的好姑娘怕是都要被鲸海帮肆意糟蹋报复。”
徐秋秋一拍桌子,怒道:“既然如此,苏先生为何觉得仅凭几句话就能让我们舞衣楼去冒这个险?你见势不对跑路即可,我们舞衣楼呢!!又能跑到哪里去?”
苏一川神色平静,不急不缓地说道:“徐姑娘心里应该也清楚,鲸海帮不除,舞衣楼走到如此地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无非一个一日落得楼亡人空,凄惨无比,一个慢毒攻心,早晚病入膏肓。”
“何不与我合作?尚且有一线生机,何况鲸海帮,我也是真心想除掉。”
徐秋秋脸色几次变换,终于无力地坐回椅子上。
“我敬徐姑娘为人,以一人清白保下楼内姑娘,或许徐姑娘这般说辞也是不想让我白白送命,但还请放心,若你们肯帮忙,除去鲸海帮,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徐秋秋神情复杂,“你又如何能做到呢?那鲸海帮,可是有着三位宗师境武夫。”
苏一川咧嘴伸手拍了拍问春秋剑身,“宗师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秋秋几经斟酌,终于是红唇轻启:“需要我们舞衣楼做什么?”
“听说你们舞衣楼的老板娘曾与鱼龙帮的人熟识?我想你们舞衣楼出面,约见鱼龙帮几位当家的。”
徐秋秋点点头,想要除去鲸海帮,鱼龙帮的确是一大可用的助力。
“莫说我未事先提醒你,鱼龙帮之所以能与鲸海帮相抗衡,那是因为鲸海帮创立不久,根基尚浅,如今单靠一个鱼龙帮,可不是鲸海帮的对手。”
苏一川淡笑:“我自然知道,这不是还有我么?”
“好。”
三日后,在舞衣楼老鸨的牵头下,苏一川与鱼龙帮三位当家的于楼内某个房间会面。
一名一等武夫,两名宗师境武夫。
红怜与红香不知道徐姐姐与几人在里面商量着什么,只知晓没多久房间内传来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在打斗。
连忙推门而入,却见得苏一川握剑在手静静伫立,鱼龙帮三位当家的兵器离手落在地上,个个气喘吁吁。
徐秋秋呆立一旁。
“这般证明,可是够了?”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抱拳行礼。
“苏兄弟好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