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话音将落,两傍就走过几个部曲。
原先张弘不在时,他们好像斗败的鸡。而张弘一来,拿族法做令,他们就反到如狼似虎起来。
也不惧祭孙在那怒目,这几人只把张黑子膊子左右一叉,几步跟头,就叉到了张弘面前。
张黑子就任这他们叉着,也不反抗。
只因对他们这些自小生在族里的人来说,这族法森严有胜于国法。
这会,边上又有部曲递过来一棍,一绳。
执张黑子的那人也不客气,双手环绕黑子腰,就向上这一托,就把黑子双臂撑开。
两边那几个部曲,一個拿哨棍,几个去缠绳,不一会,就把张黑子双臂结实得绑在了哨棒上。这还没完,那撑开黑子双臂的汉子,又熟练得推了把张黑子。
只见张黑子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在地,整个脸都埋在了黄泥地里。
见张黑子这般窘迫,场上的部曲们无不放肆快笑。
这些笑声与那里户们噤若寒蝉的沉默一比,更显响亮。
张弘喜欢这种畏惧,他压了压手,示意安静。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里户们,朗声道:
“族人们,今个,俺给大伙讲个故事,故事就发生在离俺们历城不远的千乘县。这地方啊,有个叫董永的汉子。他呢?自小就与他阿爹靠在地里卖力做活。但人有旦夕祸福,他阿爹福薄,死了。”
“这董永是个孝子,为了给阿爹下葬,就卖身给一豪户家。这豪户是个好人啊,人就没要董永,反而给了他一万钱。”
说到这里他还怕里户不懂这大钱:
“你们有滴不知道这一万钱有多少。俺就拿东西作价,这一万钱啊!能买50亩地,一所宅院,两头牛。这就是一家之基呀。这豪户就这么给了董永。”
说着张弘竖起了个大拇哥,接着道:
“后来这董永,为父守孝三年。一结束,就要到那人家卖身报恩。但路上,这董永就遇到一妇人,非要嫁给董永。恁们看,这求的好事,都让董永撞上了。”
说着他自己还调笑一句:
“这董永娶了妇,还不忘报恩。但人那豪户压根不在乎,后来就问董永:‘恁妇人,会织不?要是会,就织几匹布,就当这价咧。’然后这董永就回去,让妇织布。这布一织出来,可了不得,会发光。”
然后张弘就神秘兮兮的对众人道:
“原来这妇人是天上的织女,专门给天帝做衣裳的,后来自己偷偷跑下凡。现在织布,人天上就晓得了。所以,织女就只能上天了。”
讲完这个故事,张弘叹了一口气:
“俺喜欢这个故事。为啥?俺从董永身上看到了孝和义,俺更是从那豪户身上看到了仁,万金不买的‘仁’。没有他的无私,董永的孝怎能成全?”
到这里,他已经提着嗓门,赞叹:
“所以,俺说董永孝义,俺更要说豪户大仁。那豪户大仁,俺呢也不自矜一下,对各位族人,俺也是有个小仁在的。”
张弘拍了拍胸膛,自矜道:
“向使无我张弘,尔等有几个能蔽风雨,给箪食,完裋褐啊!早就饥寒不赡,转死沟壑咧!还有族里孤贫老少,哪个没有赡养?就拿跪在这的枭獍畜生张黑子,他的阿爹走,还是俺给的钱下葬。”
说完,张弘又一指身后的刘公,接着说:
“刘公,俺是晓得的,纯吏,也是个好人。可就在俺们祠堂外,帮俺们族里忙事,就被这个从了贼的畜生打,真孛戾犯上。俺晓得,俺知道恁们心里要说:‘他是为了弟。’但,俺说个文邹邹滴话:‘那就是即为全昆弟之情,也不能失清白之贞。”
说完,张弘怒吼:
“今个,罪戾张黑子,从贼,孛上二罪并罚,先交族内杖刑,再收押槛送到亭。来,请仗格。”
话落,众里民齐齐呼好,局面一下子就被张弘控制了。
一番话来,翻云覆雨,张弘也不免有些自矜。
他对着一直悠游的巫觋郎通,即是自夸,又带奉承的说道:
“杖格之属,有时而施。郎君,你看我这手段如何?”
宽袍高冠的朗通,合掌作揖,笑道:
“信士,手段着实老辣。好一招‘指东打西’。但信士还是不要高兴太早,本巫看那祭孙是不会罢手的。”
说完,向着祭孙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不错,祭孙并不甘休。
他此来,本是因大桑里户民请托,让张弘偿其赀租,又因此地豪强,自设祭醮,侵蚀了太平道在地方的权柄。
所以,本来他是要来这,借着道义,直接斩杀张弘的。好让这些个豪强知道,青州地方上,到底是谁家天下。
可本以为这张弘不过是乡间土豪,随意拿捏,但不料竟雅言雅语,似个博士。
几次机锋下来,他还被打个措手不及,现在,他已经被架在那了。
要是,让张弘就这么处置了张黑子,这太平道的威信,可不就坏在自己手上。
这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见张黑子就要被杖,他立马跳了出来。
“赌斗!张信士,恁有不对,俺有所求,那就不如赌斗一场。赢者吃一切。”
张弘暗想了会,中!
其实,他是不想和太平道做对的,他知道他们在青州势力有多大,甚至他还听说一些禁锢党人,都和太平道有交通。
但这祭孙大闹祠堂,要是直接被他拿捏,他也别想在大桑里提恩威了。
所以,他才灵机一动,以族法惩张黑子,以进为退。
果然,现在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赌斗又何妨?他压根就不在乎张黑子性命。
行,那就赌斗,也让他看看俺们的实力,别总来小觑俺们。
想明白个中关节,张弘又舒眉展眼,敲了敲鳩杖:
“好,那就依道使的意思。那俺们就比个三局。按规矩,俺们第一局比投壶,第二局比步射,第三局俺们比刀术。”
这老头活成了精,随手就埋了坑。
他们这里人多势众,且都是打磨武艺的武士,不说胆气,但只技艺就比对面那些拔脚带泥的黔首强太多。
比三局,对面连人都凑不上。
祭孙也犯难,但赌斗是他提的,现在想退就难看了。
“好,就三局。但俺觉得这第一局,张信士得下场。”
既然躲不过,索性让这张弘也上,他年老体衰的,正好抵上一局。然后俺再赢一局,这不就妥了。
本来张冲是一直全程看戏的。但一听这话,就道不好,大胡子小瞧张老头了。
他顾不得惹人,拽了拽大胡子,悄声和大胡子说:
“大哥,对面那个张铁户,不能小瞧呀,还有他儿子据说也刀术精通,您要好好调度一下咧。也学学孙膑,排兵布阵。”
祭大胡子一奇,这小子还懂孙膑?这大桑里人文荟萃如斯之盛吗?
不过,他也没把这小子的话当回事。
他眼神轻蔑,咧道:
“这些个土豪乡兵,在乡下逞凶斗勇,便以为天下英豪不过如此。但俺今天让他们瞧瞧,什么叫杀之如宰鸡屠狗。”
说完,又问身后里户,谁会步弓。
大家左右看了看,都指向了张冲旁边的黢黑精瘦的汉子。
此人就是张冲的二叔,叫张二男,排行老二,现在还没个孩子,只在山里过活。
前日子,张弘看的那把猎弓就他的。
这是一个老实汉子,许是山里呆得久了,显得沉默寡言。
见大伙都推他,他也不推辞,看了眼大胡子,点了下头。
“中!那还剩下一个投壶的,这活要点机巧劲”
说着瞅了眼张冲,“就你了。”
张冲张了张嘴,又看了下大伙,只得同意。
“行,那就上吧!”
……
第一场黄泥地投壶赛。
此时,场上已经搬来了两投壶,还有一把箭矢。
张弘瞧了眼只穿着犊鼻裤的张冲,笑了下。
“行,是石崽子呀。那节约时间,一箭定输赢,就不打满了,别冻着娃了。”
说完,抽了跟箭矢,往后走了五步,转首甩手,就把箭矢掷过去,箭矢精准的插进壶口。
张老头微微一笑,就凝固了。
只见掷入的箭矢因力大,又给弹了出来,在壶口滑了一下,掉在了黄泥地上。
这张弘年轻的时候,一手飞戟,百发百中,到老功夫都没拉下过。庄子里的木靶上插满了他练习的手戟。
但就因掷惯了手戟,反而用大了劲。
张老头虽觉尴尬,但也无所谓,终究是可有可无的比赛吧。
现在,机会和压力给到了张冲这里。
原来的张冲肯定是没玩过投壶这玩意的,这东西是上流社会宴饮戏乐的。
他张冲就是个种地的,哪有这功夫。
但现在的张冲反而熟悉这个。
因为他大学那会,就有一些商贩摆这个夜摊,兜卖套环游戏,套到啥给啥,二者原理差不多。那会张冲谈恋爱,为了在女友面前逞能,花了不少钱,也琢磨出了点经验。
这套环呀,重在一个收力。力道把握好了,再加上点准头,中的概率就大。
张冲学张老头样,也抽了根箭矢,也走了五步。
转身,站定,哈气,心里祈祷,觑了觑壶,又大概算了下抛物线。
凝神,屏息,甩手。
一根箭矢轻飘飘的,划着优美的曲线,正中壶中。
“中!好个小子!”
之前一直紧张的众人,此时各个跳起来。
就连常挂悲苦色的阿爹,都蹦得老高。
“中了,中了,俺的娃,是俺的娃。哈哈!”
连一直脸埋在地的张黑子,都挣扎的想要起身,只是被后面的部曲,又给摁那了。
张冲望着这些贫苦的农民,为自己欢呼,为自己喜悦,他们是自己此世的家人。
一种归属感,渐生心头。
突然,张冲看到右上角的虚空突然出现一个扭曲的弹窗。
“打败张弘,继承其技能——掷戟术,精通“
原来,你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