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正常与否,李显夫妇都没有拒绝的勇气。
跪下,感恩,叩首。
等送走朝廷的来人,韦氏搀扶着李显坐下,才发现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背。
“何至于此。”韦氏扶着李显,小声的说了一句。
是感叹,也是安慰。
李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示意她扶着自己的站起来,是室内更衣。
他不介意展示自己的狼狈,或许越狼狈,越软弱,才能活下去。
有的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的软弱,到底是伪装,还是真实?
或许,本能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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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来人,让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都笼罩在一种不可言明的压抑气氛中。
就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总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生机。
过了三四个月,气氛总算好了些。
孩子们还小,是最先恢复起来的。她的追逐,跑跳,笑闹,是初春的麻雀们,叽叽喳喳,带来了活泼的气息。
牡丹花已经谢了,但是荷花却刚才开。
孩子们围绕在大缸旁边,用手捞着荷叶下的逃窜的锦鲤,身后则是跟着一堆宫女太监们,预防她们有人不小心掉下去。
韦氏坐在不远处的帷帐中做着针线,乞巧节快到了,虽然不打算大宴,但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女儿节,她还是要带女儿们祭祀的,因此正在赶制几样简单的绣品。她身边的竹席上,坐着年岁还小的李仙蕙和李裹儿。
“妹妹,拿着。”李仙蕙将一个红色的线团递给李裹儿,让她握住,然后自己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样子劈线。
她还太小了,动不得针。韦氏给了她一团线玩,她刚才扯得差点把自己捆住,还是李裹儿帮忙解开的。但现在一转身,却又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教李裹儿劈线。
小孩子真烦。
已经试图偷跑两次,又被姐姐发现抓回来的李裹儿由衷的感叹,李仙蕙再这么缠她,她可就要讨厌她了。
今天天气很好,她原本打算偷偷溜进书房听书,却一早被韦氏以“她很少和姐姐们一起玩”为由,把她拎过来溜进了孩子堆里。
在一早上,她被迫斗花斗草,看鱼追狗,还被迫玩了一会儿蹴鞠和千秋戏,知道假装睡着,才从姐姐们的魔掌中挣脱出来。
天可怜见,她不是不爱玩,只是今天是李显上学的日子,她想要去蹭课。
上次祖母派人来赐书,当然不仅仅只是送了一本书,还送了教授这本书的博士来。
那人是个弘文学士,年纪不大,胡子不少,不是很出名,起码李裹儿就不认识他。
弘文馆原本是有些名声的,但自从乾封年间,祖母设置北门学士以后,弘文馆学士的重要性就逐渐被取代了。再后来就成了个冷衙门,只有那些没有门路,学识才华也一般的士子被扔到那里去。
李裹儿琢磨,多半是让父亲读孝经这件事,象征意义大过于实际意义,派太出色的人物过来浪费,所以就弄了个不得志的小人物过来,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吧。
毕竟,又不是真要教父亲什么道理。
因为是太后派的人,所以在房州这里地位很超群,为了显示重视,李显还没旬专门抽出两天课来“听讲”。
只是这课程上的十分流于形式,老师一副并不想多讲的样子,进门就一言不发念书。李显这个学生也每次也带着香囊啊之类的东西,明目张胆的闻香料发呆。两人非常敷衍。
然而作为李显挂件的李裹儿,却听得非常认真。
虽然孝经是个没卵用的书籍,但是没关系啊,她李裹儿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啊。空空的脑袋里不管装点什么都是赚到。
上辈子,她觉得自己贵为公主,一声令下,连门阀公子都要跪舔她,什么文人士子招揽不来,何必要自己苦哈哈的学?所以压根儿就没有怎么听过课,只想着捞钱和养男宠。
但是就因为经历过,后来在她又目睹了多起宫廷倾轧之后,她才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
知识,只有学到自己脑子里的才有用。
为什么同样开府七公主,自己被李隆基一照面就给秒杀了,但太平姑姑却能跟李隆基打的有来有回呢?
自己和太平姑姑差在哪里呢?
是权势吗?
不,是脑子!
脑子决定眼光,眼光决定策略,而策略决定了最后的命运。
同样是养男人,自己有的只有武家那伙废物,而太平姑姑却有窦怀贞、肖至忠、岑羲、崔提这些宰相,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羽林军李慈这些武将。
如果当年不是她发动政变晚了一步,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呢。
以前没得选,这次重来,她李裹儿只有一个梦想。
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
不求成为大儒,起码能弄懂,哪些人忠于她,哪些人可以提拔。哪些人是佞幸,可以宠,那些人是大才,需要供起来。
但遗憾的是,她的雄心壮志在父母这里就遭遇了滑铁卢。
他们竟然阻止她看书。
她明明记得上辈子,母亲还千方百计叫她多读点书,结果这一世,只要她想往书房跑,就会被人逮住,然后用各种玩意儿分散她的注意力,仿佛那地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至于识字,更是压根儿没见到。
她抓周时还特别抓了一本书,结果母亲给夺了,换了一盒胭脂。
父亲也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必要什么才女的虚名,裹儿只管吃喝玩乐,梳妆打扮就好了。”
李裹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成功道路上的两座拦路虎竟然是父亲和母亲。
之前那场大病,让她将原本不多的学识忘了个七七八八,再被这两人如此“溺爱”,前些天她悲哀的发现,自己认识的字,还不如姐姐李仙蕙多。
起码,她还被教过三字经。
为了避免自己在不学无术的道路上走太远,她费尽心思想要沾染点墨香,在努力学会说话后,第一个流利的词语就是——“读书”
但无奈父母不喜反忧,除了给她一本写了一个“书”的空白本子当玩具之外,压根儿没有帮她启蒙的意思,反而更勒令宫人们不许在她周围谈论书记有关的事情。。
在尝试过诸多方法后,李裹儿终于找到一条蹭课的道路。
只要父亲上课前,她大哭大闹,非要父亲抱不可,父亲最后都会屈服。
然后只要父亲抱了她,她就不撒手。等到上课时间到了,父亲不能旷课,就只能抱着她上课。
只要她安静的装睡,父亲就会放松警惕,任由她睡在那儿。
这样她就能听到弘文馆学士“精心”准备的大课。
她已经这样混了三次了,自觉地胸中多了许多墨水,正想再接再厉下去,却不料被人打断了,怎能不气恼。
看着专心拆线的李仙蕙,李裹儿眼珠子乱转,想着如何逃脱。
呃,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李裹儿将手中的线团偷偷扯开一点,然后撑大,然后示意李仙蕙,“姐姐,你往左边扯。”
“左边,左边,嗯,再左边。”
“右边。对。”
“嗯嗯,往上。”
“往下,往下。”
两人玩了两刻钟之后,李仙蕙被裹成个蚕茧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李裹儿,“妹妹,这些线怎么都到我身上了啊。”
“对啊。好奇怪哦。”李裹儿将最后一点儿线塞在李仙蕙屁股底下,确定她不会挣脱,然后劝告她说道,“姐姐,这些线很贵的,你别乱动,小心挣坏了了。”
“哦。”李仙蕙坐在那里,大眼睛眨巴眨眼,“可我出不来了,怎么办啊。”
“你小声点,莫惊动娘亲了。”李裹儿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pua李仙蕙,“娘亲好累的,又要照顾我们,又要纺纱织布,还要搭理宫务,还要做针线,好辛苦的,我们不要给她添乱是不是?”
“是。”
“那你乖乖在这里坐着,我去那边找人来给你解开。”李裹儿将周围能搜罗出来的枕头和垫子,全部堆在李仙蕙身边,确保韦氏万一抬头看她俩在玩什么,只能看到李仙蕙的背影和一堆软枕。
“妹妹,你为什么在玩枕头?”李仙蕙看着李裹儿忙来忙去,好奇的问。
“我走了,要是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太累怎么办。”李裹儿甜甜的笑着,然后将枕头垫在李仙蕙身后,然后替她拉上了小被子,还塞了一个在她身边伪装自己,“我把枕头拉过来,你等我等的累了,就靠着休息一下。”
“好。”李仙蕙乖乖任李裹儿将小被子拉到自己下巴下面,“那你要早点回来啊。”
“一定一定。”李裹儿奸笑着,拍了拍李仙蕙的小被子,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趁人不注意,偷偷的从帐幔后面钻出去,一溜烟的跑远了。
小孩子本身就觉多,李仙蕙玩了半天,刚才一直在打哈欠。这会儿软床高枕一拥,不出半刻钟就会睡着。
自己终于能清净了。
李裹儿离开不久之后,做针线的韦氏察觉到有一阵子没有听到孩子的嬉闹声了,转过去一看,发现隐隐约约的看到枕头山中有个小脑袋。
原来是玩睡着了啊。
她笑着摇摇头,见被子都盖好了,便没有在多管,继续低头忙活手里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