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速前进的马车中,赵轻芜终于对何虚说明她的意图。
“先生可知,我们这次所行何处?”
何虚轻笑道:“总不会是送我回齐国。”
“城东大营。”
赵轻芜说完,看着何虚道:“先生并不惊讶,似乎早有所料。”
“自然。方才流瑛已经告诉我了。”何虚亦是直视赵王。
赵轻芜根本不信何虚的话:“先生这招离间计,用得并不高明。”
何虚装作被看穿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王上慧眼如炬,在下佩服。”
不等赵轻芜再问,何虚主动解释道:“王上未得在下脑中的阵法小型术,该不会有闲心让在下陪同王上游山玩水。”
赵轻芜面不改色,不置可否。
何虚接着说:“既然不是游玩,那王上此行必有所图。在下一介布衣,身上的长物不多,王上所图在下的,也只能是阵法小型术。阵法小型术最直观的案例,便是用在战场上。所以,这次出行,所去之处多半是和战场相关。”
赵轻芜静听片刻,开口问道:“不错。但锦绣城边军队众多,先生怎能断定,咱们是去城东?”
“因为齐国在赵国东边。”
此话说完,车厢中陷入一刻的静默。
赵轻芜深深看了一眼何虚。
“先生在齐国只负责研究阵法,真是屈才了。”
何虚淡然一笑,“在下胡乱一说。碰巧猜中,都是侥幸罢了。”
其实心里:流瑛!我滴神!
赵轻芜来了兴致,再问道:“先生既然料事如神,那能否猜猜,我们此去城东大营,是要去做什么?”
流瑛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这几日在赵国讨生活,何虚已经练就一副极厚的脸皮,真正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原因无他,唯脸熟而。
何虚左想右想,想不到赵王带他去城东大营到底要干嘛,总不能是去阅军的吧?阅军得郑重,也不穿成这样啊。
何虚想不到,索性说出一个极其离谱的答案。
“在下觉得,王上是带在下,去城东大营采蘑菇。”
“采蘑菇?”赵轻芜愣住了。
“是。”
由于何虚的回答过于离谱,赵轻芜想了想,释然道:“轻芜没想到,先生不仅料事如神,也很懂人情世故。轻芜虽是女子,但自认为心胸不小,哪怕先生将轻芜的想法全都猜到,轻芜也不会为难先生。先生不必担心落了轻芜的面子,轻芜便会给先生使绊子。”
何虚向赵王拱了拱手,同时偷偷瞄了一眼,道:“确实。”
赵轻芜看着何虚,轻轻皱起眉头。她有点跟不上何虚的话,不知道他在“确实”什么。
就在两人谈论期间,位于锦绣城东面的赵国城东大营,终于到了。
从远处看去,赵国城东大营,是一座要塞城市。
巨石堆砌出的高大城墙后面,一座座黑压压的兵营宅院星罗棋布。城里几乎全是军事机构,寻常城市所具有的坊市、酒楼在这里几乎不存在。
这座城市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成为锦绣城东面,防御齐国的最后一道大门。
何虚等人的马车到达锦绣城附近后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东,停在川流不息的赵军旁边。
“先生,下车吧。”
赵轻芜说完,便先何虚一步下车。
何虚紧跟在赵王后面走下马车,此时,他的面前是浩浩荡荡,向城东大营行军的赵军。
赵国素以黑红为贵,所以赵军的衣服,是以黑色为主的。包括他们身穿黑铁铸就的铠甲,也多是暗沉的颜色。这样一只军队行走在平原上,就像一股涌动的黑色潮水。远远观之,极具压迫感。
赵国素有虎狼之国的称号,这称号的来历,首要归功于战力夸张,敢于舍命搏杀的赵国军队。
但现在何虚面前的这支赵军,并非是战意昂扬的模样,而是行动缓慢,懒散,颓唐,毫无斗志。别说虎狼之师,就连一般的散兵游勇都比不上。
虽然相距较远,但何虚敏锐注意到,赵军中的大多数人,都负了伤。
这大约是一支败军。如此倒也情有可原了。
赵轻芜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领着何虚站在此地,默默看着赵军归营。
“王上,这是……”何虚陪赵轻芜站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是虎禁军,我赵国的精锐。”赵轻芜面沉如水,缓缓开口。
赵王的话语依然没有多少情绪,但何虚仍可以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内心的沉重和压抑。
赵国军队原本对齐是优势。但阵法小型术一出,赵齐,或者说齐国任意一块边境的局势,都在顷刻间被改写。
何虚本人,正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之一。
想到这,何虚心中一惊。
卧槽?反正我也交不出阵法小型术,赵王不会是想在众将士面前杀我,重振赵军士气吧?
不不,赵轻芜能当上赵王,肯定不笨,她应该不至于突然犯蠢。
“王上,您不说点什么吗?”何虚道。
荒地的斜风吹过赵轻芜精致如玉的脸颊,有一丝秀发被干燥的风吹到她的面前,搔着她那令人垂涎的,无暇的脸蛋。
赵轻芜被这不安的头发弄得眯起了眼,她边用玉指将发丝撩到耳后,边道:“先生怎么知道我要说话?”
何虚如实作答:“王上应该不是让我来看赵军笑话的。”
“你倒是胆大。”
“何虚不过是仗着王上胸襟宽阔,不与在下计较。”
“虎禁军,出兵抗齐时,二十八万,至今不足三月,伤亡过半,换防归来。准确地说,是亡十万,伤十五万。”
赵国一支精兵,短短三月之内,便已经伤亡二十五万人!?
何虚即便不去战场,光是听着这数字,便觉得心惊胆战。原主是只管研究的老宅男,对于齐军战报,既不关心,也不知道。这是何虚第一次真切感知到阵法小型术的威力。
赵轻芜呼了口气,再度开口:“自齐国装备阵法小型术的两年以来,我赵军死在此术下的人,最少也有八十万。赵国东部防线,曾经一度瘫痪,本王不得不从其他地方调派军队,才堪堪能与齐军在赵国境内维持对峙。”
何虚听到赵王说出这话,当即脖子一凉,有种立马要身首异处的幻觉。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无路可退,只有祈祷之前的“青霉素”和刚才的“王族论”能在赵王面前,给自己加点印象分。
何虚想了一下措辞,最终说道:“如果我知道阵法小型术会被用在这样的地方,那么我大概永远也不会选择做出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