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却淅淅沥沥,惹人愁思。
李彦因为抽烟的缘故,没有关窗子。
夜风夹带着一丝丝秋雨的味道潜入屋中,更平添了几分思绪。
李彦站在窗前,越过后院的那片小树林,眺望雨夜之中的粤江。
江水流淌,江面上往来穿梭帆影,给这寂静的夜,又增加了些许意境。
突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传来。
李彦一愣,忙转身走出书房,跑到楼下。
李溪安也从卧室里出来,两只小狗跟在他的身后。
“阿安,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李溪安说着,意境打开了房门。
他从门口拿起伞,登上了鞋子快步来到大门口,把院门打开。
就见一个巡捕穿着雨披,从远处一路小跑的过来。他一边跑,一边用力的吹哨子。
“所有人听着,今晚租界警戒,所有人不要出门,以免引来误会。”
“杜巡捕,出了什么事?”
李彦也走到门口,喊住了那个巡捕。
巡捕姓杜,名叫杜有钱,也是这条街上的老巡捕了。
李家搬来这里之后,杜有钱曾上门询问过。
后来时不时会在街上遇到,一来二去的,也就算认识了。
杜有钱知道李溪安在衙门里做事,也知道李彦是个文人,如今在粤州小有名气。
所以听到李彦询问,他就停下脚步。
“该死的红灯教,刚才在石牌坊那边烧了一座教堂。”
“啊?”
李彦吓了一跳,忙问道:“有没有伤亡?”
“据说教堂的神父受了点轻伤,倒是没有性命之虞。不过,闹的太凶了,所以租界这边也有些紧张,下令今晚戒严。”
“怎么会这样?”
“还不是之前的事情给闹的!”杜有钱压低声音道:“租界一直不表态,衙门那边也不管,民怨很大啊……再加上最近牛鬼蛇神太多,有点乱了。看着吧,这只是开始,怕后面会更乱。李生,以后没事晚上尽量别出去。我听说,外面有一帮子烂仔,专门袭击从租界里出来的人。”
“租界不管吗?”
“管?谁管,靠那群红头阿三吗?”
“租界不是有军队吗?”
“之前的事情还没有平息下来,工部局也不敢再动用军队。那帮子阿三,平时看上去挺凶,这不一出事一个个都躲起来,到现在都没见露头。”
杜有钱说着,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壶喝了一口水。
“得嘞,我还得继续通知,李生你们记得要关好门。”
“多谢了。”
李溪安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塞给了杜有钱。
“那就多谢李大人了。”
杜有钱眉开眼笑,和李彦父子道了声谢,把哨子放进口中,继续一路小跑下去。
刺耳的哨声,再次响起。
“回屋吧。”
李溪安关上了大门,打着伞和李彦返回了客厅。
“阿安,这红灯教究竟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好像是这段日子突然出现的一个组织。”
“你们衙门就不管吗?”
“民不举,官不究……之前倒是抓了几个打着红灯教旗号的烂仔,但没什么用处。”
李溪安苦笑道:“再说了,这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县老爷天天在后院做神仙,他不下令,下面就没办法追查。”
“那施欣德为什么不过问?”
“他?”
李溪安哈哈一笑,然后招呼两只小狗进屋,关上了客厅房门。
李彦很无奈,也知道这种事和李溪安说不着。
他气呼呼上楼去了,只留下李溪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之后,才转身回了卧室。
第二天,李溪安出门。
街上的气氛明显有些压抑,路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
从协力大桥通过的时候,李溪安发现桥头出现了几个红头阿三。
他们拦住过往行人,趾高气扬的进行盘查。
“站住!”
一个阿三用生硬的白话,拦住了李溪安。
李溪安看了他一眼,向后退了两步。
“你干什么?”
“离我远点,我对咖喱过敏。”
李溪安开口就是流利的高卢语,硬生生把阿三搞不会了。
“你在说什么?”
他伸出手,要想抓住李溪安的胳膊。
“洗过手了没有?别碰我。”
李溪安依旧是用高卢语喝骂。
那阿三黑着脸,有点不知所措。
还是一个高卢军官走过来,笑着说道:“朋友,别为难他了,他只不过是昂撒人的一只狗,听不懂高贵的高卢语。”
李溪安则一脸嫌弃的看了阿三一眼,对军官道:“我记得这里属于高卢租界,他们这样子肆意妄为,到时候影响的是高卢人的形象。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容忍这样的存在。”
高卢军官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他转过身,对正在搜查盘问的红头阿三们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都给我放尊重一些,这里不是野蛮的昂撒租界。我允许你们过来协助,不是让你们在这里耍威风的,都给我老实一点。”
军官用的是昂撒语,红头阿三们顿时老实了。
军官扭头对李溪安道:“朋友,谢谢你的提醒,我差点疏忽了。”
“中尉先生,请记住你的身份。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高贵的高卢国。”
“是的,非常感谢。”
李溪安把户籍纸递给了军官,然后狠狠瞪了红头阿三一眼。
那阿三看李溪安的目光,竟有些躲闪了。
军官把户籍纸递给了李溪安,笑道:“好了,您可以过去了。我想说的是,您的高卢语说的真好。”
“当然,因为我一直认为,高卢语是一种非常温柔和浪漫的语言。”
“您的想法非常正确。”
李溪安微笑着,和军官道别。
身后,传来军官咒骂阿三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进入华界之后,李溪安发现街面上冷清了不少。
许多店铺没有开门营业,街道上的行人也变得稀少许多。
“安仔!”
李溪安被人拦住。
是汤文,县衙壮班的一个小头目。
“阿文,怎么这么早就巡街啊。”
“早什么早啊,一整晚都没有合眼。”
“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石牌坊的教堂被烧了,我们被阿头抓来巡街,折腾了一个晚上。”
“阿甫叔呢?”
“他也没合眼,负责衙门那边的巡视。”
李溪安闻听,从挎包里摸了一包香烟出来,塞进汤文的口袋里。
“辛苦了!”
汤文没有拒绝,而是苦笑道:“辛不辛苦的倒无所谓,我现在只希望红灯教那些个家伙不要再闹腾了。”
“确定是红灯教的人?”
“确定了!”汤文说着,压低声音道:“应该是红灯教的大师兄带的头。”
“挑!”
李溪安骂道:“这下子,我今天估计也清静不得。”
“是啊,大家都清静不得。一大早我就看曹头带着人出城了,估摸着是去找红灯教的人。”
“曹头还有这门路?”
“哈,你可太小看曹头了,能够坐稳他那个位置,没点本事和手段是不行的。我估计,这里面也有他师父的手笔。烂头蔡在粤州算是门徒众多,所以一定会撑曹头的。”
“有靠山,真好!”
“可不是说。”
李溪安心里一声哀叹。
原本还打算今天去仓房里翻几本书看,现在看来,怕是整个县衙都不得清闲。
“那我先去衙门了,今天恐怕不好混啊。”
“是啊,难过。”
汤文和李溪安说笑着,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前面的路口出现了骚乱。
“又什么事!”
汤文忙把烟头丢在地上,叫上手下就赶了过去。
路口,一个身高在180公分左右,一身洋装的黑发夷人,被几个烂仔围在了中间。
烂仔拉着那夷人的袖子,大声的争吵着。
而那夷人则一口白话,手舞足蹈的争辩着什么。
“干什么,都干什么呢。”
汤文带着人走过去,驱散了围观的百姓。
李溪安看了一眼,也懒得过问。
而今粤州城里,夷人不受待见。
至于那几个烂仔,估摸着也是想趁火打劫吧。
“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夷人高声喊道:“我是朗多吉中学的老师,我叫唐恩·贝西莫,我要去学校上课,被他们拦住,非说我撞伤了人,让我赔钱。主啊,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啊。”
唐恩·贝西莫?
李溪安原本准备离开,听到这个名字,又停下了脚步。
王新岳那个老师叫什么来着?
对了,唐恩,好像就是叫唐恩·贝西莫。
李溪安走了过去,就看到那个夷人脸胀的通红,看上去非常愤怒。
“怎么回事?”
“喏,宝龙堂的人,说这个夷人把他们的人撞伤了,让他赔钱。”
汤文阴沉着脸,看着双方,感到很棘手。
一方是宝龙堂的烂仔,一方是夷人。
如果是在以前,这帮子宝龙堂的烂仔怕是不敢招惹夷人。
可现在……
汤文看得出来,那几个烂仔是想要讹诈。但问题是,如今风向不明,再加上之前中央大桥惨案的影响,汤文也不敢为这个夷人说话。
毕竟,而今粤州城里反夷的声浪很高。
为了个夷人,万一激起民愤来,他汤文吃罪不起。
但让他帮那几个烂仔说话,他又不太愿意。
“带回衙门吧。”
“啊?”
“在这里你不好处理,带回衙门再说。”
汤文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李溪安的意思。
他立刻上前,厉声道:“都别吵了,堵在马路上成何体统?都给我回衙门,是非曲直自有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