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谟走了!
冯延鲁的心却始终未能平静。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麻烦之中。
并非单单来自于“行刺”赵光美,也不只是交通淮南,而是那帮莫名其妙的刺客。
因为他们是东都侍卫,属于前太子李弘冀,一个在唐国犯忌讳的人。
事情要从早年唐国立储开始说起,李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有儿子的情况下,却在父亲灵前立誓,皇位要兄终弟及。
果不其然,后来弟弟晋王李景遂就被册封为皇太弟,自然也就惹起了其长子李弘冀的不满。
不得不说,李弘冀是个人才,虽然为人有些严苛猜忌,但性情果毅,颇有军事才能。
昔年后周南征时,吴越也跟着趁火打劫,进犯润州,情况十分危急。当时驻守润州的正是李弘冀,他没有临阵退缩,反而留下来坚守城池。
皇子并肩作战,士气大振,三军用命。李弘冀亦用人得当,指挥有方,很快便击退吴越,从此名声大噪。
后来又率军远征南汉,大获全胜,威望与日俱增,对皇位自然也就越发渴望,而面前偏偏有叔叔李景遂这个绊脚石。
唐国因此爆发了一场储位之争,李景遂也算识趣,见李弘冀威望甚高,颇得人心,便主动请辞皇太弟。
不久之后,李弘冀便立为皇太子,可是不知怎地,他对叔叔李景遂多有猜忌,为了以防万一竟派人将之鸩杀。
李景遂死了,李璟勃然大怒,随即废掉了李弘冀的太子之位,并且将其幽居,不久之后更是一命呜呼。
虽然时隔不久,但在唐国算是一桩隐晦辛秘,李弘冀更是个犯忌讳的人。
而今李弘冀昔日最信赖的东都侍卫出现在淮南,行刺赵光美,还是以他冯延鲁的名义。
唐国行刺大宋皇亲的罪名跑不掉了,冯延鲁也不免有了李弘冀党羽的嫌疑。
毕竟当初李弘冀与李景遂争储君的时候,他赞同的是立太子,所以李璟生了猜忌之心,这才派钟谟过江来?
然而冯延鲁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冤枉的?
那么问题来了,东都侍卫从何而来?唐国境内是何人在与淮南李氏兄弟勾结?
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自证清白?唐宋两国的战事当真不可避免吗?
冷静下来想想,所有的源头都是行刺赵光美,如果能找到他,至少一部分问题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赵光美在哪呢?
宋国人真的没有一点消息吗?
正疑问的时候,侍从来报:李处耘与老耿联袂造访。
兴师问罪吗?冯延鲁顿时有些头大。
然而他没想到,李处耘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冯尚书,实不相瞒,我等从未怀疑过是你行刺三殿下。”
闻听此言,冯延鲁险些老泪纵横,小人诬蔑,国主猜忌,到头来竟是敌人信任自己。
“李府尹如此信任,老夫感激不尽。”
冯延鲁道:“老夫在东京时深得太后、官家厚待,岂能做这等忘恩负义卑劣之举?又岂愿唐宋两国交恶,百姓生灵涂炭?愿二位如实奏报,请官家明察秋毫。”
“放心,此事已奏报官家知晓……”
李处耘道:“我们相信冯尚书的为人,不过刚刚得到消息,行刺者来自唐国,不知冯尚书可有线索?”
“呃……”
冯延鲁微微迟疑,旋即低声道:“实不相瞒,老夫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刺客乃是东都侍卫……”
“东都侍卫?难道是……”
老耿昔年曾常驻淮南,对这批唐国精锐有所耳闻。
“没错!”冯延鲁这才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唐国已故文献太子李弘冀?
李处耘顿时有些头大,此事当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同时心里也不由泛起了低估,莫不是唐国推卸责任的做法?
这世上,再没有比让死人当替罪羔羊更好的做法了。
不过,也许……
冯延鲁叹道:“去岁文献太子故去之后,他的许多部曲下落不明,原以为就此散了,没想到……”
“他们是归降了李重进,还是与之合作,意图挑起唐宋两国战争?”
“这就不得而知了。”
冯延鲁道:“老夫委实不愿意看到那般局面,贵我两国划江而治,和平共处不好吗?”
好什么好?古往今来,哪一个北方雄主不想一统江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李处耘只得笑道:“可不是嘛,官家亦言,不希望唐宋两国遭奸人挑拨,累得生灵涂炭。”
“如此最好……只是到了这步田地……”
冯延鲁蹙眉道:“纵然官家相信,可很难向天下交代啊,毕竟……贵国三殿下……不知可有消息?”
“没有。”
李处耘摇摇头,心想还别说,赵光美如果安然无恙,行刺之事站不住脚,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也不知三殿下究竟身在何处?”
冯延鲁感慨的时候,赵光美揉揉鼻子,带着张含灵站在了驿馆的二门外。
经过深熟虑,赵光美觉得,是时候该露面了。
先前默不出声,是拿捏不准局势,先行静观其变。
但到了如今的地步,事已经越闹越大,钟谟来了,唐国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钟谟此行也绝不是对外宣称的,前来配合调查之说,搞不好会和李重进谈判也未可知。
所以,很有必要立即现身,厘清误会。
还有一层不方便摆上台面的缘由,淮南局面越发危险,很有必要提前送张含灵回去,不能再让她和自己一起蹚浑水,身处险境。
至于为何选在今日今时,乃是听闻李处耘和耿叔到来的缘故。
一来可以立即证明自己的身份,二来也能提供必要的保护,否则万一冯延鲁起了歹念,那可就糟了。
“肖公子,家主正在会客,不便相见。”
老管家很礼貌地婉拒,心中却不免嘀咕,即便闲着,想来也不会见你们两个年轻小娃娃,毕竟身份有别。
“我知道。”
赵光美笑道:“我也知冯尚书在见谁,也知道他在为何发愁,请相信,冯尚书此刻一定很希望见到我。”
“真的吗?”
老管家虽然为人和善,但眼光有限,显然不大相信,就凭你一个嘴上没毛的少年郎?
赵光美笃定道:“自然当真,老丈不妨一试,通报冯尚书,就说……走不掉的肖公子有要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