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立国第一天,注定是忙碌的。
等到朝会与各种礼仪完成,已经是晌午时分。
赵匡胤纵然身体强健,头脑敏锐,此刻也不免有些累了。
从昨日清早领兵出城,到此刻整整一天半时间,除了在陈桥驿“眯了”一会,他再未合过眼。
而这段时间里,做的所有事情无一不是神经紧绷,宛如万钧之石悬心,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自是格外疲惫。
从大庆殿回到垂拱殿,坐在龙椅上,赵匡胤默默闭上眼睛。
他本想小憩片刻,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即便闭上眼睛,也有无数的人物和情景在脑海里闪现。
一来是因为兵变登基,成为皇帝的亢奋;
二来,则是因为心中有太多无法解开的迷惑。
可能旁人无法想象,到现在为止,他都有种不真实感,自己已经坐上皇位了。
这一切来的有点突然,有些让他难以置信,至少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与掌控。
从昨日出兵便有些古怪!
契丹与北汉莫名其妙来犯,自己领兵出征,据说军中起了流言,什么“日下复有一日,黑光摩荡者久之”,此乃上天易主之示。
随后不久,自己在陈桥驿稀里糊涂醉酒,然后被披上黄袍……
那杯酒有问题!
赵匡胤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是有人故意想让自己喝醉。
那么,喝酒的那些结义兄弟,甚至是亲信将领,就全都有嫌疑。
那件黄袍出现的很巧合,好像有人早就预备好的一样,而给自己披在身上的,却偏偏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
二弟赵光义与幕僚赵普。
从回城的路上,其实调查已经开始了。
遍询亲兵之后,赵匡胤得知,那件黄袍好似最早出现在二弟赵光义手中。
而赵普恰好在照顾醉酒的自己,算是顺势而为,反倒并无太大嫌疑。
难道会是自己的亲弟弟?
赵匡胤突然想起,当自己担心家人安危时,二弟已然以自己的名义,派了楚昭辅回城营救护驾。
是他反应迅捷?还是……
赵匡胤心头不由蒙上了一层阴影。
后面进城更是有许多疑点,简直堪称是草率。
倘若是自己蓄意兵变,怎么可能会发生被阻陈桥门的尴尬?
进不了城,兵变的意义何在?
难道只是为了兵变?
好在妹妹和三弟……
念及此处,疑惑再次泛起。
妹妹出现是受三弟启发,那他自己呢?
说实话,赵匡胤是不相信的,反倒更怀疑是有人指使或者利用了三弟。
定力院之事,算不算巧合?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游说张令铎,未必是他的本事,很可能旁人蓄意安排。陶谷的禅位诏书,也未必是赵光美提点之故……
哪怕表现很优秀,甚至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但赵匡胤仍没觉得是三弟有那么大能耐,心中始终抱着些许怀疑。
可是当楚昭辅到来,奏报昨夜情形时,他不禁又有些糊涂了。
“官家,昨夜共有两批禁军先至府上,后至定力院。其一是韩守均,韩通之子率领,其二……”
“如何?”
“臣遍查全城,不知其来历,宰相与禁军衙门,各位主将均不曾调另外调派人马,所以……那是些来历不明之人。
而且更奇怪的是……韩通是城中最早得到兵变消息的几个人,立即派了儿子前去,却仍旧被这批人抢先……
此事已经得到长公主,三殿下的印证,确认无误。”
楚昭辅沉声道:“换句话说,这批人好似早就知道陈桥驿之事,提前行动,意图对太后、皇后和诸皇子女们不利。”
赵匡胤自然也品出了其中疑惑,兵变之夜,一伙来历不明的禁军提前知晓兵变消息,意图对自己的家眷不利。
古怪啊!
他们想要做什么?
“幸得三殿下提议,阖府去了定力院,且有所准备,应对得当,这才得天庇佑,平安无事。”
三弟……
他也提前知道?还是说当真是父亲托梦?
否则平日里不愠不火,还有些少不更事的三弟,为何突然如此超乎想象的敏达?
说不通啊!
楚昭辅续道:“还有一件事很古怪。”
“何事?”
“王彦升不承认韩通一家是他所杀?”
“嗯?”
“虽说被韩通侍卫杀死的禁军将士,确实是王彦升的人,可他却不承认调派过这些人马,亦不曾下令杀韩通,更不会灭门。”
“不是他?”
“王彦升矢口否认,甚是委屈。至于今日朝堂上,百官诘问时不曾明言,乃是以大局为重。”
赵匡胤心下了然,那种情况下,尸体为证,解释全无用处,反而遭人诟病,甚至可能引火烧到自己这个皇帝身上。
王彦升不糊涂,省得轻重。
那么问题来了,有人调动了王彦升的人马,在其懵然不知的情形下,杀了韩通一家,而王彦升恰是自己的亲信……
所以,意欲何为呢?又是何人幕后主使?
赵匡胤突然觉得,整场兵变背后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推动此事,甚至利用了许多自己的亲信,甚至是亲人。
会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此费尽心思是为了把自己捧上皇位?
赵匡胤想不出谁会如此大公无私,一声不吭。
或者说……
兵变成功是个意外?!
倘若自己受困陈桥,比如进不了内城,再比如禁军拼死抵抗,或者掩护太后与小皇帝出逃……
难道是说,这场兵变出现了什么变数?
赵光美!
一瞬间,赵匡胤便想到了三弟。
如果说变数,整场兵变里最出人意料的便是三弟赵光美。
是他提议全家去寺庙,让禁军在太尉府扑空,耽误了时间。
在定力院中提前准备,应对得当,先后骗过了那伙来历不明的禁军与韩守均。
保证了家眷平安,让自己无所顾忌,亦让大周朝廷,或者背后那伙人失去了挟制自己的筹码。
不止如此,机缘巧合,赵光美自己说服了张令铎。
受他影响,妹妹赵绮出动,劝动了高怀德……
若非如此,石守信会主动打开左掖门吗?
王审琦会全军出动,协助自己掌控东京吗?
且不说自己没有提前找过他们,即便是找过……他们会答应吗?
纵然是结义兄弟,但涉及兵变谋反,他们也未必愿意赌上全族性命……
所以,一切都是未知。
皆因赵光美这个变数而起。
赵匡胤推测,幕后之人或许可能利用二弟赵光义,但年方十五,籍籍无名的三弟应该不会……
他太年轻,谁敢交托给他如此大任?
一时间,赵匡胤对三弟被利用的判断有所动摇。
不禁又揣度起赵光美的那套说辞,难道真是赵家天命所归,是父亲冥冥之中保佑赵家?
可是,三弟……他说的是实话吗?
赵匡胤摇摇头,这种感觉有些苦涩,头一天坐在龙椅上,心中便尽是猜疑。
难道当皇帝就注定是孤家寡人,甚至连亲兄弟难以信任吗?
更让忧心的是,虽然登基为帝,却也只是掌控了汴梁京畿之地。
契丹与北汉大军仍在进犯边境,四方忠于柴氏的节度使们得到消息,究竟会是何态度?
诡异的兵变之后,东京城里恐怕依旧暗流涌动,魑魅魍魉横行。
这江山风雨飘摇啊!自己能坐的稳吗?
“拱辰,你叫上光美,一道去看看王彦升那些手下,瞧瞧他是否见过……”
“是!”
楚昭辅也想到这种可能,定力院那批神秘禁军的来历,会不会有答案呢?
“另外……传赵普入宫觐见。”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