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瞧着台上那张分外熟悉的脸,不由得双目失神。
手中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见他神态痴呆,小侍女不无酸意的嘀咕道:
“还说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与旁的那些人姿态也没什么两样嘛。”
情知被小丫头当做了好色的猪哥儿,白止却并不解释。
盖因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台上的女子所吸引。
眼前玉人一袭冰蓝彩绣云纹霓裳长裙,脚踩素色镂空挂饰水晶舞鞋。
裙下玉腿纤纤,笔直修长,脚步婀娜间乍现一抹惊人的白。
小脚光洁嫩滑,玉趾颗颗饱满圆润,不见一丝杂色。
步履摇摆,身姿婉约,一双美目水波流转,透出无限春情蜜意。
一颦一笑间,引得台下观众面色痴狂,嘶声呐喊,个个恨不能冲上台去求取佳人芳心。
但白止无心欣赏她的容颜舞姿,在他的记忆里,眼前之人应该有另外一套打扮。
她是七国最为知名的女刺客,常年面具遮脸,历来神秘莫测。
她身着银紫色紧身外甲,手持粉红长剑,一双玉腿紧紧包裹在魅惑诱人的网状丝袜里,干净利落,矫如脱兔。
她是最清香诱人的水仙花,内里却藏着致命的毒素。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目的是什么”?白止心中泛起浓浓疑惑。
三个月前,对方一剑杀死信陵君,惊鲵剑的名号随之响彻七国,却也成为了魏国上下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敌。
信陵君三千门客连月来铺天盖地到处围剿罗网驻地,只为追踪惊鲵踪迹,为主君报仇雪恨。
按理来说,她此时怀有身孕,应该隐姓埋名,避过风头,怎会在这四国相交的边境重城里抛头露面?
白止细细思量往昔记忆,犹如抽丝剥茧般推测惊鲵的动机。
是了,无名。
白止心中涌上一个名字。
不同于前世动漫里模糊不清的介绍,身处当世,这位儒家剑圣的名号对白凤来说可谓如雷贯耳。
孔子一生有门徒七十二,弟子三千。
在他去世后,儒家学说不断分裂,形成了八大派系。
儒家“八派”之说,始见于《韩非子》的《显学》篇:“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
这位剑圣无名,就是漆雕氏之儒的当代掌门。
漆雕氏之儒不愿做官,好勇任侠,是儒家少见的能动手就不动嘴的一派,历来为其他七派所鄙薄。
但漆雕氏之儒颇有侠义公允之名,备受七国游侠豪客所推崇。
一年前秦国攻魏,灭魏国属国卫国。剑圣无名一诺千金,孤身入卫,救出卫元君之幼子,那个孩子名叫路。
秦国的千军万马没能拦住剑圣无名的步伐,但他二人却成为了罗网的追杀目标,一年多来为保路的安全,二人东奔西走,四处逃命。
记忆里,惊鲵曾委身勾栏,追杀无名。
不曾想自己入楚的第一站,就赶上了如此大戏。白止心中兴奋不已,蠢蠢欲动。
白止对无名的兴趣远大于惊鲵。
身为罗网天字一等杀手,惊鲵天资出众,实力不俗。但她只有二十多岁,实力与青年时期的盖聂卫庄不过伯仲之间。
况且杀手缺乏完整的武学传承,未来成就终究有限。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和百家嫡传弟子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但无名不同,这位儒家正统学派的掌门人,是盖聂之前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
他是含光剑主,剑术宗师,拥有一剑秒杀惊鲵的恐怖实力。
白止身怀异术,却苦于独自摸索,一身实力难以悉数发挥。如果能得到无名的指点,自己的修炼之路想必会顺遂不少。
当然,白止心中不无希冀能通过无名拜入儒家,成为一名儒家弟子。
漆雕氏之儒虽然为其他七派所不喜,却也是儒家正统,从未被排除在儒门之外。
若非无名先以江湖手段保下卫元君之独子,即使罗网也不敢贸然刺杀儒家一派之掌门。
儒家作为当世两大显学,门生弟子遍布七国各地,弟子之间相互联系,形成一张庞大而恐怖的关系网。
君不见姬无夜在韩国一手遮天,却始终不敢刺杀相国张开地。
盖因为这老头子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子张氏之儒的当代领袖,在儒家声望巨大。
儒家收徒首重身份资质,自己杀手出身,走正常途径绝难拜入儒家。
白止心思电转,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他一手抚额,一手轻轻敲击着桌案,心中不断构思完善着计划。
许久,白止端起桌上酒樽一饮而尽,无名不能死。
…………
新郑,将军府。
姬无夜身披大氅,仰躺在软榻之上。
他一手端着酒樽,一手揽着怀中美人儿娇柔温软的身子,左右还有四个二八芳华的侍女正伸出纤纤素手替他揉肩捶腿。
骄奢淫逸,不外如是。
墨鸦此刻正弓着身子,立于阶下。他眉眼微微扫过榻上景象,心里暗骂一声老贼荒淫,嘴上却恭恭敬敬向姬无夜回报着这次行动经历。
“咯吱”,
一股恐怖骇人的气势自榻上横压而下,姬无夜手中酒爵顷刻间被捏的粉碎。
他语气森寒,声如九幽厉鬼:
“出去一趟人没带回来,反倒把红鹄的命丢在了那里?墨鸦,你怎么不去死呢”?
“将军恕罪,是卑下无能,”墨鸦俊脸立时浮上一抹俱色,他乖巧的跪倒在地,不敢寻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
姬无夜为人刚愎自用,控制欲极强,向来只要结果不问缘由,强行开脱只会招致他雷霆之怒。
“将军,白凤实力隐藏极深,属下和红鹄不察之下被他偷袭暗算,红鹄也惨死于这贼子手里。属下有违将军信任,实在罪该万死”。墨鸦语气陈恳,认错的同时点明缘由。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恭恭敬敬呈送姬无夜,再度开口:“属下虽然没能杀死白凤,但一番恶斗之下总算夺回了被他盗走的秘宝,请将军过目”。
语毕,墨鸦脸上适时浮现一抹惨白,嘴角也润出几分血色。
姬无夜接过侍人呈上来的卷轴,阴蛰的眸子扫一眼地上跪伏的墨鸦,见他面带菜色,呼吸紊乱,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卸下几分杀意。
略略沉吟,念及墨鸦是他手下硕果仅存的大将,他开口道:“身为百鸟统领,你识人不明,纵容贼子藏身百鸟数年却一无所觉,此罪其一;
这次行动办事不力,一则任务失败,二则折损了红鹄这等好手,此罪其二。
两罪并罚,现解去你统领一职,你可服气”?
“属下谢将军不杀之恩”,墨鸦五体投地,大礼参拜。
姬无夜一双虎目微眯,紧紧盯着墨鸦神色,半晌后才再度开口:“百鸟在赵国的人手无人统率,恐会出乱子,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办的好,你官复原职。”
姬无夜语气沉凝,墨鸦神情恭谨。
“办的不好,呵呵呵呵”,姬无夜血口大张,发出一阵意味莫名的冷笑。
墨鸦不禁背生凉汗,心中泛起无边寒意,他恭声应道:“若再让将军失望,属下提头来见”。
“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墨鸦躬身弯腰,亦步亦趋,退出大殿。
姬无夜凶厉的眸子盯着墨鸦退走的身影,向身侧开口吩咐道:“派人去盯着墨鸦,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是”。殿内阴影处,一道影子恭声回应,随后转身离去。
狡诈的狐狸,又岂会真正信任旁人?
星月当空,松间晚照,将军府又响起少女含羞带怯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