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师叔,我们下一站在哪里歇脚啊”?
颜路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山路间缓缓蠕动。连续赶了两个时辰路,他早已精疲力尽。
白止衣袂飘飘,当先走在前面。
他轻功出众,内力精深,长时间的赶路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对比颜路风尘满面,形如苦瓜的小脸,他倒像是来春游踏青的贵公子。
与无名对视一眼,白止澹澹开口说道:
“此地往前三十里就到了会稽郡,我们今夜就宿在那里。瞧你脏兮兮的样子,今儿倒是能一个热水澡了”。
颜路眼前一亮,嘴角洋溢起笑脸。
这半个月来三人日日走在荒郊野外,风餐露宿,十分艰苦。
今日能进城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的吃一顿熟食,绕是他少年老成的性子也止不住面露喜意。
颜路心中平添一股动力,步履也轻快了几分。
无名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的二人含笑不语。
这半个月来三人翻山越岭,踏水行舟,一路同甘共苦。在他刻意的引导下,兼之白止颇通人情世故,颜路与这位小师叔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三人一路前行,再走一个时辰,已到郡城之外。
会稽县方圆不过十里,人口千余户。城墙由土坯铸成,看上去破破烂烂;一张烂桃木制成的大门被烟火熏的漆黑不堪。
白止几人入得城来,却见街道上人烟稀少,安静寂寥。几人心中升起惊疑,遂寻到一间客栈打听情况。
“今日城中开坛祈雨,祭祀天神,诸位先生若是有兴趣,可去城南集市一观”。
客栈老板见几人虽然面带尘色,却各个衣着华贵不似俗人,热情的开口介绍道。
颜路闻言,十分好奇。
他仰头看向无名,目露渴望之色。卫国人少国小,并无这样的祭祀活动,他颇为好奇楚地习俗。
无名见状,开口介绍道:“楚国巫蛊之风盛行,百姓大多敬奉屈原《九歌》之中的天神。每逢节令,必有祭祀,想来今日城南应该会十分热闹”。
白止也颇为好奇,屈原作《九歌》,然而九歌中的至高神东皇太一却也是阴阳家首领的称谓。
余者大少司命,东君,山鬼,河伯等神,都与阴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知今日祭祀,与阴阳家是否有什么关联”?白止暗自思量。
瞥一眼颜路,他开口道:“既然有热闹可看,我等也不容错过。不如先洗漱一番,然后一起去看看楚风楚韵”。
后者登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
日头西落,暮色初升。
几人在客栈美餐一顿,趁着晚风走向城南。狭小的城区并不难找,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众人已到了集市。
这里地方不大,只一片小小的广场,但场中已聚满了早早赶来的百姓。
这些人身着楚地服饰,头戴花翎,脸上抹着油彩,咿咿呀呀的唱着楚国民谣。
颜路左瞧瞧,又看看,只觉得十分稀奇。
不多时,祭祀活动正式开始。
“嘭,嘭嘭,嘭嘭嘭……”,
伴随着细密的鼓点,一行头戴天神面具,身披兽皮短衣,赤脚裸臂的人跃上高台。
他们唱着古老的祭歌,手摇铜铃,身姿扭动,左摇右摆,跳起神秘诡异的舞蹈。
台下的百姓神情狂热,目光赤红,他们或跪或爬,此起彼伏的应和着台上的祭歌。
眼前的一幕诡异而神秘,白止看的头皮发麻,一时间呐呐无言。
未几,鼓声暂停,舞蹈骤歇。
一声高亢的声音响彻广场:“上~祭~品”。
随之发生的一幕骇人听闻,吓得白凤瞳孔骤缩。
……
台下众人疯狂欢呼着,扭动着,庆祝着,声音盖过了童男童女们凄厉的哀嚎。
荒诞诡异,望之生寒。
白止三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默然伫立,一动不动。
夜色渐深,人群逐渐散场,三人依旧一言不发。
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嗡嗡的哭着,他们佝偻着身子上前揽拾着那些童男童女的尸身,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一丝嫌弃。
那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是楚地万千黎庶中的一员,只因巫祭的一句话,就不得不贡献出自家孩子的性命。
反抗?蚍蜉撼大树罢了。
悲伤?能换回孩子的命吗?
…………
“呕”,
颜路扶墙弯腰,倒吐一大口苦水。他擦一擦额间的冷汗,语含悲戚开口问道:
“师父,那些孩子才四五岁,却被如此残忍的杀害殉葬,他们为何如此残忍?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
眼前的一幕令颜路心神惊惧,深感同情。或许在颜路心里,他又何尝不像这些无力反抗的祭品,在罗网的鞭笞下四处逃窜。
“天日昭昭,地势乾乾。凡人身居天地之间,又有几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无名也语气低沉,神色怆然。
黎庶如何?剑圣又如何?他看似实力强大,又何曾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见多识广的他不是没有见过人殉的残忍,但面对这自商周开始流传千年的习俗,他又能做什么呢?
白止同样默然不语,但他并非为二人口中的命运而感伤。
封建时代,统治者用命运束缚百姓的思想,巩固自身阶级利益,所以无名和颜路可以感慨命运不公,世事无常。
但身为后世来客,白止享受过法治和民主的浸养。
他深知,阶层的划分是人类社会不可避免的运行规律,即使在高度发达的民主社会,也会有贫富差距,高官平民。
但上位者高高在上,黎庶百姓的生命贱如蝼蚁的情况,仍然让他深感不适。
白止不是傻白甜,他不会在这个时代高呼人人平等,要求公平法治。但他不愿看到生命如此凋零,不愿看到活人惨遭殉葬。
生命诚可贵,不该遭到如此践踏。
公序良俗才是真理,巫蛊邪神遗祸无穷。这该死的风俗令白止深深厌恶,一股打碎这一切的冲动涌上心头,激的他血脉喷张。
他想做点儿什么,为这个时代,为这万万黔首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