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人的命从一出生便已经注定了,吴用的命就是困在这小小的走马停当中,想着自己那一朝走了好运气,凑够那赎出自己父母的银子,只不过就是不知道吴用的父母还能不能等到凑够银子的那一天。
幸好有着梨园,让吴用在没了父母之后还能够维持生活,但也就是因为这梨园,让吴用始终没有办法离开这走马停。
仿佛这小小的梨园困住了吴用的一生,真不知是可庆还是可悲。
有些地方不大,你活的也不算好,可就是会有种种缘由捆着你,让你始终无法走出这个地方。
李昔年身无一物,所以他能走的洒脱些。
李昔年生性凉薄,在这走马停当中真正能说得上一两句知心话的,似乎也就只有吴用这一人了。
如今一道分别,李昔年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舍的,也不知道自己再跟吴用见面会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再见面时吴用能不能凑够银子,也不知道再见面时吴用是不是还会被人戏谑一声无用之人。
离开了梨园之后,李昔年准备先去见一见医馆的老板张文焘,最后去见那教书先生王仲甫。
原因也简单,李昔年这些年所读之书皆是从那王仲甫先生家中借来了的,如今还有一本未看完放在自己的家中,他想着趁还没走先把那几本书读完,然后在还回去,毕竟若是真的离开了这走马停,以后再想读书似乎就不那么方便了。
张文焘,走马停中为数不多几个懂医术之人,在镇子的最北端经营着一家医馆。
只不过张文焘的这家医馆生意远远不如他隔壁邻居那家医馆生意好。
原因也简单,张文焘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寻常小病若是来他这医馆当中看,他三言两句就把人给打发走了,有时候甚至连药方都懒的写,随便说几味药材的名字让患者去隔壁医馆去抓。
若是一些疑难杂症或是濒死之人来了,张文焘才愿意收下,只不过进来十个病人,能从他那破医馆当中走出去的能有两三位便已经是奇迹了。
进去的人要么就是病情加重,要么就是直接死在那医馆当中。
这一来二去的,张文焘便被人称呼一声张阎王,寻常人得了病压根就不会去他的医馆看,只有一些得了绝症或是别人治不好的患者才会压着牙去找张文焘碰碰运气。
不过既然是去了张文焘的医馆,大部分人也都是抱着那必死的心去的。
张文焘唯独有一点好,那便是如若是治不好,他分文不收,如果要是死在了自家的医馆当中,他还会送上些安葬费。
这倒是让不少穷人钻了空子,只要是家中有老人快过世了,纷纷往张文焘的医馆当中送,而张文焘也是来者不拒,仿佛他那家医馆压根就不是什么医馆,更像是个棺材铺。
这些年张文焘送出去的棺材远远要比卖出去的药材多。
不过李昔年心里面却清楚,张文焘这老头子的医术其实还是可以的。
因为当初李昔年生了一场大病,老奴带着李昔年走了好几家医馆都没有人愿意收,最后老奴将李昔年带到了走马停,并且还一直跟李昔年说着那个老东西肯定能治好公子的病,公子放心就是了。
而老奴口中的老东西便是张文焘。
果不其然,张文焘还真就治好了李昔年身上的怪病,只不过李昔年还需要按月服药,所以他跟老奴便定居在了这走马停当中。
一味药,月月吃,李昔年吃了整整三年,身上的病才痊愈。
在这三年时间内,李昔年因为没钱给张文焘,还不好意思一直吃人家的药,所以他每次来吃药都会主动帮忙打扫医馆,顺便还在医馆当中看了一些医书,对于医术有些了解,但并不多。
李昔年觉得张文焘这人还算是有些本事的,只不过就是脾气怪了些罢了。
后来老奴死了,而老奴的那副棺材也是张文焘给买的。
李昔年跟张文焘的交集也就如此,张文焘也能够算得上是李昔年的救命恩人,所以李昔年觉得自己既然要走了,还是应该跟张文焘打声招呼的。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李昔年站在那医馆前面,牌匾之上写着无方堂三个大字,医馆内隐隐可见灯火光亮,应该是还有人在。
李昔年对于无方堂这地方熟悉的很,伸手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张文焘身穿一袭白色长褂,正卧在那长椅之上,双眼紧闭,鼾声有序,一本已经快被他翻烂的《诸病要方论》落地在了地上,想着应是看书看的有些困了。
李昔年初见张文焘时,张文焘还是一头的黑发,而如今几年光阴过去,已经是满头白发,身上的长衫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了。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张文焘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了李昔年一眼,淡淡说道:“你过来干什么?”
“看病!”
李昔年笑着回了一句。
“放屁,你身上的病老夫我早就看好了,若是闲着没事赶紧回家去,扰了老夫的好梦!”
张文焘被李昔年这句话气的吹须瞪眼。
“你能有什么好梦?一把年纪了,还能梦到娇娘子不成?”
“梦见什么还归你管啊?”
张文焘斜着眼睛说道。
李昔年倒是也不生气,弯腰将地上的医术捡了起来,规规矩矩的放在了一旁。
“这本《诸病要方论》你看过吗?”
张文焘突然开口问道。
“看过,但看不懂,我不明白这些年你为何一直都在看这本书。”
李昔年回答道。
“我看这本书是为了找出这本书当中的纰漏,不过曹元方这老小子还真是可以,书中纰漏虽然有,不过不多,如今还能有人写出这样的医术,那也算是天下之幸了。”
张文焘缓缓说道。
“人家曹元方那可是济世圣医,如今的太医令,专门给皇帝看病的,你一个乡野郎中竟然还想找人家的纰漏,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李昔年闲着没事拿起了那本《诸病要方论》,发现好好的一本书被张文焘批注的密密麻麻,甚至都已经看不清楚原文写的是什么了,只能看见张文焘那潦草的批注。
“你小子懂个屁!”
张文焘只是白了李昔年一眼,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张老头,跟你说件事,我要离开走马停了!”
李昔年突然开口说道。
张文焘缓缓抬头看了李昔年一眼,随即撇着嘴说道:“你要走便走,告诉我干什么?难不成是过来找我要盘缠的?”
“你的日子不见得比我好过多少,这医馆估计用不了几年就黄了,还是留些银子给自己买棺材吧!”
李昔年笑了。
“算你小子还有良心,不惦记我的棺材本。”
知道李昔年不是来要钱的,张文焘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然后站起身打量了李昔年一眼说道:“你小子在这走马停当中不是活的好好的,为何要离开这里?”
“我家娘子让的。”
“你有个屁娘子!”
张文焘瞪了李昔年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要是听我一句劝,你就留在这走马停,外面也没什么好的。”
“不留!”
李昔年摇了摇头。
“不留就滚!”
张文焘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李昔年笑了笑,转身便打算离开。
“等一下!”
张文焘看见李昔年真的要走便又开口喊了一声。
“舍得棺材本了?”
李昔年扭头问道。
“我的棺材本谁都不许动,我给别人送了一辈子的棺材,不能自己临死的时候连个棺材都没有。”
张文焘冷哼了一声,随即继续说道:“临走之前让我给你把把脉,看看你身上的病到底痊愈没有,别死在外面坏了我张文焘的名声!”
“就你还在乎名声啊?咱们走马停的人谁不喊你一声张阎王啊!”
李昔年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还是主动卷起衣袖,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
张文焘两指搭在了李昔年的手腕处,片刻之后,他微微皱眉,轻声感叹道:“怪不得你要离开这走马停。”
“原来你也知道我身负龙息!”
李昔年通过张文焘的反应便已经猜测出来了。
“知道。”
张文焘点了点头。
“我当年的那场怪病是不是也跟这龙息有关?”
李昔年继续问道。
“有关。”
张文焘再次点头。
“那你知道不知道是谁封了我的龙息?”
“知道,但是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也能猜的出来。”
李昔年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继续说道:“不过我家娘子只能帮我解开十分之一,剩下的你有没有办法帮我解开?”
“竟然有人宁愿自损阳寿帮你解开这龙息!”
张文焘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
李昔年语气有些惊讶。
“封龙息是个技术活,不仅需要非常强大的内力,而且还需要以折损自身寿命为代价,封的时间越长,需要的寿命也就越多,而解龙息同样也是个技术活,也需要非常强大的内力,并且同样需要折损自身寿命。”
张文焘抬头看了李昔年一眼,继续说道:“老头子我虽然懂医术,不过我阳寿不多,就算是多我也舍不得给你用,并且我不是习武之人,不懂如何运用气息,所以解龙息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李昔年听完张文焘的话之后一脸的震撼。
原本他只知道封龙息需要折损阳寿,但是解龙息同样也需要阳寿这件事芙卿并没有跟李昔年提过。
李昔年跟芙卿也仅仅就是见过一面而已,虽说芙卿说她是李昔年的娘子,李昔年也把这话当真了,但是李昔年始终是觉得芙卿之所以让自己离开走马停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不过李昔年就算是明知如此,他也愿意上这个当。
毕竟若是真的到了那周天山,运气好些走到了山巅,便能够娶到芙卿那般漂亮的娘子,这桩买卖也算不上是亏。
可李昔年万万没想到,芙卿竟然为了帮自己解开龙息而搭上了自己的阳寿,那这桩买卖似乎就有些不公平了。
从一开始李昔年便已经欠下了芙卿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如若是以后再见面,也不知道这人情应该怎么还才好。
“你那点阳寿留着还有什么用?还不如帮我解开龙息。”
李昔年笑呵呵的冲着张文焘说道。
“屁话,我的阳寿怎么就没用了?”
张文焘瞪了瞪眼睛,然后继续感叹道:“但是不管如何,你小子的命还是不错的,有人愿意用阳寿封了你的龙息,也有人愿意用阳寿解开你的龙息。”
“我家娘子对我自然是不差的。”
“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你的龙息到底是封着好些还是解开好些。”
张文焘起身走到了药柜前面,打量了片刻之后拿起了一个檀木盒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随即又回到了李昔年的面前说道:“你若是真的打算离开这走马停,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何事?”
李昔年问道。
“若是有机会了,将这本书送给认识曹元芳的人。”
张文焘将那本《诸病要方论》递给了李昔年。
李昔年伸手接了下来,然后开口说道:“我这次出去不见的能活多久,若是真的碰到了认识曹元方的人我会转交的,就当是报答你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了。”
“这么多年了,你小子终于说了句还像样的人话。”
张文焘笑了笑,随即又把那檀木盒子以及几本没有名字手抄的医术递给了李昔年,开口说道:“这几本书都是我这么多年行医的经验,你若是闲着没事便看看,不能说让你成为什么国医圣手,但碰到一些怪病终究也能够有所对策,至于说这盒子里面装的……”
“棺材本?”
李昔年笑着问道。
“放屁,我说了没人能动的了我的棺材本。”
张文焘咬牙骂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这盒子里面有两味丹药,其中一味丹药能救命,一味丹药能杀人,如何使用就要看你自己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劝你不要用。”
“为什么?”
李昔年问道。
“让你别用你就别用,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赶紧走吧!”
张文焘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冲着李昔年挥了挥手。
而李昔年则是无奈一笑,然后便拿着那几本破书以及一个檀木盒子走出了医馆。
临走之时,李昔年回头看了一眼医馆上面的牌匾。
“无方堂!”
“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
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