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被我卸掉四肢关节,就像是被抖散了脊梁的蛇,怎么可能逃脱?’
‘树下,也别无痕迹。要知道即使是师傅这样的后天高手,本质上也只是力量更大、速度更强。。。。。。这样潮湿的夜里,露水深深,只要是肉体凡胎,就不能雁过无痕!’
‘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脏东西?’
回忆起刚刚的经历,居然能够随意扭曲人的记忆、意志,他身体就是一阵僵硬。
‘要不是面板,在关键时刻拉着我回到现实,一直在那条街上走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杨显想着,顿时大汗淋漓,其中的凶险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今夜的事情,过于古怪,有些挑战他的认知。
而且很可能涉及到超自然的现象,令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层次的猜测。
一阵夜风吹过,他看着,虽然已经是夜尽将明,但天空的那方,从西到东仍是黑漆漆的,还好像有着深沉的气在推压过来。
想着刚刚朱雀街上的事,又前后环视两圈,发觉安静异常。
黎明前,是常人最为熟睡的时光。
他感受着脚下棉鞋尖端和袖口,都有些被露水浸湿,就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后走去。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突然从河栏的阴影中闪身出来,看着刚刚树下被自己踩折的青草和脚印,印记明显,心里就是一突。
‘该死!我刚刚在那条街上,呆的时间应该不长,真要是有人救走了庄贤,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着,他就用脚狠狠地抹掉地上的痕迹,朝着长风镖局的方向飞奔而去。
路上,夜风与朝霞做伴,杨显身法纵跃之间,避过一个个可能埋伏的隐秘地形。
等到了长风镖局侧面,一条窄巷当中,他翻开一处私密草丛,就已经在脑海中,设想了今夜之后的种种可能。
包括对庄贤是否被人发现,维扬镖局会如何应对,马上要到来的北方镖局联盟大考等等所有的事态发展与应对方案。
都有了大概的思路。
伏在草丛里,大概片刻功夫,听着不远处人家里公鸡晨啼,他即刻发动,在墙上用一脚,便飞进镖局里,三两下钻进自家的厢房之中。
静静立着,又过了三遍鸡鸣,他就听见姜婶起身的动静,就也稍微洗漱,出门而来。
要说杨显原本伤重初愈,再加上一夜奔波,精神上难免升起疲乏无力之感。
但此刻东方旭日喷薄,紫气东升,杨显感受着完全不同于钢铁丛林中困顿的空气,就感觉内外一体、通体舒畅,内心里领悟到一种“昼伏夜出、日升月落”的自然规律。
心下一动,想着《松鹤绵掌》的纲要,就在院中轻踱两步,面迎朝霞,深深吐纳。
“呼~吸~”
“呼~吸~”
晨光中,清新的气体进入身体当中,换出陈腐的浊气。
就着这股紫气东升的意向,杨显在心中想象大日沸腾,模拟着日出而全身睡醒的姿态,简单运动,牵引全身。
立刻就感觉身躯愈发轻灵通透起来。
真的犹似风中羽鹤一般。
出掌、收纳、化运、养气。
一套功夫下来,也就是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停下。
此刻太阳已经转成金色,按总纲中说,就是“紫气已老”,不是练功的好时候。
按杨显的理解,其实就是光线过于暴躁,容易伤害皮肤。
但就这几下,一夜的疲惫,居然就一洗而空。
再一次亲身感受着这世界武道的奇妙之处,杨显愈发欣喜。
只是又回想到昨夜朱雀街上的怪事,他脸色就变得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卯时之后。
和季惜惜、姜婶二人一起用了早饭,是滋润养胃的黄米粥,和姜婶自己腌的小咸菜,清爽脆口,很有滋味。
杨显胃口大开,很是喝了两大碗,期间又和二人说笑着,夸季惜惜会操持,夸姜婶厨艺好。
虽稍显得油滑,但在这艰苦的半年当中,已经是季惜惜两人少有的快乐时光,逗得她们呵呵直乐。
饭后,姜婶收拾碗筷,杨显和季惜惜一前一后地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场边。
季惜惜还有些拘谨。
因着二人虽然已有婚约,心意相通,本应在年后就合礼成婚。
但是季大年的突然失踪,打破了原本所有的计划。
毕竟还不是正式夫妇,季惜惜更不愿逾矩,引人闲话。
杨显醒来之后,二人最亲密的动作,也就只是病床前那一次泪奔拥抱。
他对此倒不以为意,走在前面,对着满地落叶的校场,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惜惜,咱们县里,之前是不是有一条朱雀街?”
季惜惜回忆着,不确定的说:
“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条街。不过应该几年前就出了什么事,后来化成一片废墟了。阿显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好,这些年都不怎么出门,记不太住了。”
虽然说的模糊,但杨显还是印证了某种猜想,心底就是一冷。
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这些年来,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诡异,或者不正常的事情?”
“诡异?不正常?”
季惜惜重复了一句,眉头渐渐蹙起来,看着杨显问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
“嗯,倒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师傅失踪的吴音山那边,时常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就猜,师傅会不会是不小心卷入到某种。。。麻烦中,就想着要了解一下。”
迟疑了数秒,他一脸正色的说着:“大考之后,我就出发吴音山,去找师傅。”
季惜惜整个人忽然就安静了,在阳光下,杨显甚至能看到她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和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显得整个人很透明。
她叹了口气:“阿显,你。。。。。。”
“惜惜,我已经晋入松鹤绵掌第二层了。”
见季惜惜一脸“我早就知道”的模样,杨显笑道:“大考之前,我会进山一趟,看看有没有机缘,能够进入后天。”
季惜惜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但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问着:
“阿显,非要进山吗?在镖局里,有爹爹留下的练功手记,又是熟悉的地方,不更加好么。”
杨显一看,就知道她可能误会了什么,但也不好说自己现在缺的并不是什么经验、功法。
而是要快速积蓄资粮,强化气血,从而提升功法境界。
晋入“后天”,成为真正的武者,才能庇护长风镖局。
他摸了摸怀里,得自庄贤的“培元丹”半成品,下定决心:
进山猎虎,势在必行。
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转移暗中敌人的注意力,从季惜惜他们身边,引到自己身上;
一方面,通过山林中危险的原始环境,锻炼自身武道;
最后一方面,也是能得到虎骨,配合药粉,炼制出真正的“培元丹”,快速增强气血。
想了这些,他就安慰道:
“惜惜,不必再说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安全回来,并且——”
他指了指大门方向:“一定能保住咱们家的基业!”
见自家男人少见的壮怀激烈,季惜惜脸色“腾”的就红了一片,像是一个熟透的苹果。
杨显看着,忍不住轻轻啄了上去。
“呀,阿显,你要死啊~”
............
晌午,收拾好要用的行装,杨显就依着季惜惜的指引,在季大年的书桌背后,找到一本埋在书架中的手札——
《异事录》。
这书用线装订,只有二三十页,封皮都有些褪色,显然是有岁数了。
他缓缓翻开,看着上面的记述,面色渐渐凝重:
“正景三年,汝州县王氏,家中生出春凳,性如肉而弹,软红色,按之则陷,后四足活动,隐于柱间。
又有白梃,长而修润,近扶之,则如蛇颤动,没入壁中不见
当夜必有小人穿户过壁而入,如视房舍如无物,细看去,仅及膝高,一前一后背负木箱而来,脚步锵然似木轮压过。入户后,春凳、白梃飞出,陈横于地,小人乃横木箱于其上。
安放既毕,两小人遂出,旋即复至,后有一女子,亦仅膝高,身着白素,头批麻纱,神色泫然欲泣,对木箱连拜九下,衣袖掩面,呜呜染似蚊蝇轰动。
王氏闻之则毛骨悚然,四肢去力,目黑欲昏,如身处棺椁之中,逼仄狭窄,沉重非常,渐渐呼吸呛怆,卧于床榻,却如绞缢于颈,无故而终。”
“正景六年,姜台县有术士,行于夜市,掷一绳于空际,若有挂依,垂垂而下。驱一幼子缠绳而上,渐隐于层云中,唯绳抖如蛇。半晌后,风声呼呼,一桃大如磨盘,追空而下,及地不裂,咕噜转动。后又一物坠地,萧然看去,是幼子之首,半晌后又有四肢坠落,血惨惨散地。
术士哭于路中,诸人悲呼,各赐赏金,术士收金银于盘带,系腰间,猝然莞尔,长声一呼,大桃竟裂,核中蹦出幼子,众皆以为奇。
有林老太爷,好方术,沿绳而上,半日无归,众人讶异间,术士失踪,林老太爷亦不复也。”
杨显看着看着,就发现前面的,记述还详细,越到后面,尤其是正景十年之后的故事,就越多、越简略。
“正景十一年,姜台县新月坊商人刘某,宿醉夜归。当夜阖府上下共三十三人,皆倒吊于横梁之上,以紫绫自缢而亡。”
“正景十二年,隔壁长洪县城隍夜集,老者孙某拜祭地祇时,当街四肢分离,半个时辰内尸身朽为白骨。群情大乱,推桌倒柱,踩踏死伤数十。”
。。。。。。
这本《异事录》很短,薄薄一本,却写尽了姜台县方圆,这数十年来,所发生的诡怖、离奇之案。
而且按其前言来看,书写者不过是乡间一教师,地位不高,掌握的资源信息并不完整。
扩散开来想,如果杨显所猜不错,在这乾国,恐怕有着数不尽的、难以想象的恐怖事件。
“太危险了!这个世界,简直就是步步杀机!”
杨显无声打了个冷战,就把书翻到最后一页。
纸面凹凸不平,似乎被水滴打湿过。
其下,看到一道熟悉的笔迹。
是季大年的随笔。
前半部分字体稍显歪曲,似乎书写之时心情翻腾:
“《祟魔》:
余十三岁习武,三十七岁成就后天,继承长风镖局基业。
走镖二十余年,行迹踏遍幽州七郡二十三县,蜂盗匪群、为利厮杀,所见所闻无数,皆为人力所能及。
唯一事,距今已十三载,每每忆起仍寒意入髓,夜不能寐。”
下面,就是季大年自己的故事:
“正景五年,行镖至永南县,止余与张、王二镖师。
行路晚,四遭并无宅铺。是夜大雨,余三人急急奔驱于野,过数里,见一灯如豆,近之,乃一客店,遂入。
店主自称宋翁,苍苍白首,面色艰难,言客宿邸满。张镖师惧雨,复请容之,意甚坚。
宋翁无可奈何,言剩厢房一间。止因媳妇新丧,儿仍未归,暂停于其中,并不纳客。
张、王二人喜,更求夜宿。翁遂引余三人入室中。其正中有一纸衾,甚为惨淡。翁乃以屏风遮拦,设庐帐,更言:君宿于此,不可高声。
行镖久乏,更兼夜雨冰凉,余三人脱衣而眠,登时呼声翕翕。
止余仍记父尊教诲,暗中留神。子时已过,朦胧而觉“察察”声,窃而窥之,竟见纸衾半开,一尸长发如丝,于王镖师面上啃噬,血流涔涔,几如瀑布。
余大惊,再视时,张镖师只留白骨在床,血肉殆尽。
急拔剑横扫,直直穿尸身而过,尸则怒目而视,指爪暴凸,带紫色,抓撕余身,留爪痕数道。
余惧而走,奔出大门,一路疾呼,却杳杳无音。
一夜星驰,奔于山野,至天明,才恍觉隔世。
至县衙,差捕快数人之宋翁店中,则言一夜无事。入后堂,纸衾稳稳,张、王二人亦安好。皆言余梦中作怪,余亦自疑。
然回转本县,月后,张、王二人无故暴毙。余窃视之,其死状与前别无二致。
怪哉?
余常思之,非人尔,盖有祟魔也。”
“啪嗒”一声,杨显合上书页,冷汗涔涔。
“我以为,这只是个武侠世界。没想到,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难以名状之事?师傅称其为“祟魔”?”
他眼神闪烁:光这姜台县,就有这样多的怪事,超乎常理。而且,似乎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
他的思绪,一下又回到昨夜,感受着那抽离于现实之外的莫名状态,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怪不得这个世界,武者地位超乎寻常,大约也是因为拥有着力量,可以对抗这些“祟魔”?”
思绪万千,一时毫无头绪。
但一种紧迫的危机感,立刻逼在杨显心头。
他可不希望,日后遇上“祟魔”之事,变成这《异事录》中的某个配角,不明不白的死在某处!
“武道!武道!虽然师傅也说了,后天武者似乎对于祟魔之事也束手无策。但,这至少有些希望了!”
“后天不行,那后天之后的武道境界,行不行呢?”
就这样,在正景十九年三月的一个平常的中午,杨显心里,暗暗下定了某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