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目光几乎凝成刀剑,就劈在心头,姚青顿感胸口一闷,毛骨悚然,浑身发冷,有些透不过气来。
瞬间,精神就恍惚了,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被人活活砍断右腿的下午。
但只一个呼吸,林正扬就轻吐一口浊气,收敛了气势。
姚青这才感觉,房间渐渐回暖起来。
林正扬往太师椅背上一靠,沉吟半晌,问道:
“联盟负责这次大考的那个赵青麟,他们到哪里了?”
见他开口说话,姚青浑身的紧绷才缓缓散去,推测道:
“据咱们安排在赵青麟身边人的消息,他们一行二十余人,十日前已经从幽州城出发。就算在路上耽误些时日,按日子,应该明天就会到信阳。”
此时已近申时末,天空灰阴阴的暗下来,林正扬提掌运力,当空一推,把支摘窗的叉杆顶倒:
“这次安排的,还是游所为么?”
“爷,是他。”
“那好,这头老狐狸还是很得力的。”
林正扬脸色平静,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就让他安排,这次大考,先从姜台开始。”
姚青迟疑了下,脸上带着沉思:“爷,我在姜台县的暗子,传回来的消息从没错过。那既然杨显已经进入后天,说起来完全可以符合咱们北方镖局联盟大考的标准。现在就算安排赵青麟,先去长风镖局,似乎也没什么助益吧。”
换作旁人,也就按林正扬的吩咐去做了。但姚青跟了他十几年,几乎是血肉亲情的关系,说话没那么多顾忌。
林正扬摇了摇头,不忙着答话,起身把那本《三省通史》就放回书架第二格,笑了笑:
“你啊你,还是这么执拗!”
说着,他笑容一敛:“姚青,你说那杨显几岁?赵青麟又是几岁?”
姚青眉头一蹙:“这二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林正扬从书桌后面踱步出来,就轻轻说道:
“我是二十六岁上凝练的武痕。你到了今天,四十三岁了,还没能晋入后天。他们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能成为武者,不得不夸一句‘少年天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一黯:
“这些年联盟和镖局的事物,都是你在对接打理,也不会不知道。那总舵主萧青石,早就有意在现有的七个堂口的基础上,再加一堂。连名字都定好了,就叫‘青年演武堂’。”
他身子站定,食指习惯性地在拇指指肚上画圈:“你看看,青年青年,这意味还不明显么?”
见姚青若有所思,林正扬语气轻缓:
“那萧总舵主,年岁与我们相仿,都是快要耳顺的年纪,但这十几年来并无所出,也无弟子。如今突兀的要成立这第八堂,几乎可以断定,或者说他想向外界释放的信息,就是要开始为他的侠义帮,为整个北方镖局联盟甄选接班人!”
他语气渐渐激昂起来,姚青听着,却有一种“呼噜呼噜”好似老虎打盹的呼吸声:
“纵观整个联盟,老、中两代不去说,就说这年轻一代里,就是以这赵青麟为首。我见过他几面,根骨深厚,性格强硬,本身资质就高,十六岁就是‘二痕’武者,精研《三皇炮锤》,攻伐无双。而且他背后站着的,又是三十二家中势力第一的“镇远镖局”,师父南霸天是后天三重不漏境的大高手,实力、地位都有了。”
“这样的人才,想必对这青年演武堂堂主的位子,早就觊觎已久。可如今,小小的长风镖局里,又冒出来杨显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少年武者。”
林正扬冷笑一声:“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您的意思是,杨显越出色,赵青麟就会越敌视?”
姚青微微惊讶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正扬想的这样多、这样远,就说到:
“爷,那这么说来,我马上安排游所为,在赵青麟面前狠狠吹捧一下杨显,等碰了面,最好能让他们两虎相争!”
“虎?这两个小娃娃也能算虎么?不过你不要多事。”
林正扬脸上轻蔑之色一闪而过,摆摆手:“姚青,千万不要高估自己,也不要低估别人。阴谋是上不了台面的,行迹太重反而不妙。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先能让赵青麟去到姜台县。等他到了,一切自然而然就会发生。”
姚青还有些不解,还要发问,但突然头顶层云之中,就紫电摇光,震响雷鸣。
转眼之间,黄豆大的雨点就降临下来,把屋檐打得劈啪作响。
他只能隐约听见,林正扬的声音:
“嫉贤妒能,是人的天性。再怎样的有理智,都不能免除啊。。。。。。”
............
傍晚,云销雨霁,夕阳把鱼鳞似得云烧的透红,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浪漫、凄美的意味。
就在这时,火红一片当中,维扬镖局里飞出一只羽毛柔亮的信鸽,直飞过一百多里,在深夜时,远远看到荒野中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地。
这里用树枝搭起简易的鹿角,围了一圈,尖锐朝外。里面有四人,个个面容坚毅,身穿皮甲,配腰刀,是可以媲美军中战兵的精锐汉子,在来往巡逻。
往里,两团篝火烧的“噼里啪啦”,火星四溅,把七八辆马车、一顶白色圆顶帐篷就围在中间。
这信鸽在天上盘旋了半天,终于在皮甲汉子们轮换的时候,营地一处隐秘的角落里传出尖利的口哨声,指引着它降落下来。
接住了信鸽,看了带来的消息,黑暗中,一个脸上留着三绺短须的清瘦中年人眼睛一亮,发出无声微笑,就把信鸽脖子扭断,又在指尖把信纸揉碎了,吹散在夜空中。
............
清晨,营地正中的帐篷帘子掀开,走出来一个年轻的鹅蛋脸丫鬟,十七八岁的样子,胸脯高鼓鼓的,把一盆水浇在熄灭的火堆上,黄鹂一般地张口:
“游管事,少爷叫你来一趟。”
“好!”
有人应着,就从靠后的一辆马车上,下出来一个中年人,踩着蹬,一身灰袍,素色的腰带系住了宽大的衣袖,手里摇着一面鹅毛扇,有些文字风流的意味。
他一手摇扇,一手抚着下巴的短须,缓缓走进帐篷。
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复杂的汗腥味,还间杂着某种不好言说的味道,他只淡淡一笑,却惹得帐篷里另一个丫鬟,脸上一红,手里一抖。
这时,最靠里面一张塌,用一整块完整的白狐毛皮鞣制成的垫子上,半倚着一个敞着胸膛的青年,正在闭目养神。
他感到头皮一紧,就笑道:
“所为叔,听秋和问夏,跟了我也四五年了,这还有什么好笑的?”
他拍了拍身后丫鬟的手,说着:
“听秋,你好好梳头!”
这听秋霞飞双颊,脸红到了耳朵根,声音如蚊呐,就又用手里的鹿角梳,细细的伺候起来。
那被称为游管事的中年人也不动作,就默默立着。直到听秋梳完了头,这青年坐起身来,两眼睁开,才问道:
“少镖头,您唤我有什么事?”
青年微微一笑,示意丫鬟先退下,就问:
“这不是在镖局,所为叔你还是叫我少爷吧。”
他从塌上起身,露出来熊罴般精壮的身躯,脊柱高挺仿佛插入云霄,竟比这中年人高出了一个头,大约有八尺身材。
“本来这一次的大考,总舵主要我负责北边信阳、姜台、三色、杭云和汝州五县。可是自出了幽州城以来,一路上陪这两个丫头游山玩水,实在耽搁得有些久了,总该开始干正事。按计划,接下来要先去哪里?”
游所为不动声色:“青麟少爷,原本第一站是要去信阳县,但。。。”
“信阳。。。那是维扬镖局林正扬的地盘。哦不对,你看我这记性,那林正扬只是副总镖头,公输维才是总镖头。”
游所为淡淡的笑着,就听见赵青麟说道:“我可是听说这两位老前辈,关系不太好啊。你刚刚说了但是,怎么,有什么变故么?”
“正是。昨夜里林正扬派人飞鸽传书,让我改变路线,请您先去姜台县的长风镖局组织大考。”
听了这话,赵青麟立刻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哦?长风镖局?季大年失踪有段时日了,听说林正扬为了龙头镖旗很是上蹿下跳了一段时日。怎么,他已经这样迫不及待了吗?”
赵青麟双眼微眯:“来信上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长风镖局的少镖头杨显,十六岁,刚刚晋入后天。”
“嗯?”
赵青麟眼神微缩,闪烁了两下,就阴沉沉的说道:
“可笑,林正扬什么意思,以为我是那种嫉贤妒能的草包,是要借刀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