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雄体胖,这天色又黯淡,他足足走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才在长风镖局最深处,远远看到那一间亮着灯火的花厅。
这时,杨显正与季惜惜,在整理下午众人拜谒过后,送来的供奉。
看着这一张张大同票号的宝钞,新鲜的好似能冒出芳香,季惜惜脸色就愈发红润,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娇媚异常:
“阿显,这里光是银票,就足足有一万三千两。再加上这几封银子,房契、地契,与县外清溪畔一百二十亩的上等水田,零零总总计算下来,不下两万两!”
她先把银票、房契、地契、田产转让书这些都小心翼翼地收在一孔淡青色小箱子里,底部铺着一层黄绢,用手细细铺平了,没有一点折角。
又把红纸拆开,露出里面雪白雪白的元宝,捧在手里细细看了、摸了几回,才依依不舍的也放进箱子里,把黄绢包了,关上盒子,锁上两重扣锁,把钥匙用绳子穿着,挂在脖子上贴身收藏。
想了想,又不厌其烦的打开盒子,取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几个元宝,预留着备用,就再把盒子锁好,“咚咚咚”的跑进里面,把盒子藏在床头。
这样的小心谨慎,让杨显不禁莞尔,却不厌烦,反而觉着这里更像一个小家庭,无形中充满了一种安全温馨的滋味,甜甜的留在心头。
等季惜惜从里面走出来,杨显温和说着:
“惜惜,这些钱并不多。按照共识来说,我这样的武者,能够掌握的财富,在五到八万两。超过这个限额,或许会有些困扰。但以如今来说,咱们长风镖局的体量,完全没有问题。”
他沉吟下,又说着:“只是这些钱,你好好看管。明天一早取出八千两给我。”
“八千两?”
季惜惜一惊,有些意外,喃喃道:“这样多?要做什么用?”
原本,长风镖局条件不差,但因为她身体不足,季大年为了给她治病,花钱如流水。
最终甚至要为了一千两银子,重出江湖,导致这悲剧。
所以本身应该是富家小姐,从不为金钱担忧的季惜惜,也明白这八千两是怎样巨大的数量,一双明眸就关切地望着杨显:
杨显有些心酸,又淡淡欣慰着:
“不必担心。这八千两里,一千两拿来搜寻武道功法。你知道的,松鹤绵掌我已练到第三层,后面再没有路了。
那二千两,我准备交给沈雄,让他亲自到幽州城,有必要甚至可以到黄州、玄州去,延请名医来替你诊病!”
“至于剩下的五千两,我打算献给县令石耀乾。”
“嗯。。。五千两,阿显,我听说那石耀乾只是个草包,惯常只会欺上瞒下、吃拿卡要,你给他这样多的银子,值得么?真要走通人脉,我看倒不如给那苏响渊。听说他可是幽州皇城司里,苏家的后人。”
杨显柔声说着:
“惜惜,你这样聪慧,如今的局势就不用我多说了。朝廷衰弱、诸镇割据,中央已经事实上失去对地方的控制。皇城司又如何,只是朝廷特务机构的一部分而已。”
他思绪万千:“就拿咱们的这位石县令来说,并不是朝廷命官,而是幽州刺史葛南方直接委任。”
“县令是正七品,真正掌握一县的要职,比苏响渊这位正八品县丞还要高上一级。如果他真是酒囊饭袋,那咱们这位石大人的背景,究竟有多深厚,才能稳稳压制住出身皇城司苏家的苏响渊长达十数年?如果他不是个糊涂蛋。。。”
杨显脸上表情有些微妙:“那他能够把整个幽州官场耍的团团转,这样的心智、这样的政治智慧。五千两的投资,不为过。”
“再说,你男人的眼光你还不信么?那苏响渊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这五千两送去,多半是不收,就算收了,也是打水漂的下场。”
季惜惜听着,脸上就是一红,微微底下螓首:“嗯,好。”
这一下,巧笑倩兮,美目盻兮,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杨显见了,魂儿一荡,起身探过头去,就在季惜惜微微抖动的眼神,要一亲芳泽。
只是这时,杨显耳边突然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咚~咚~咚~”
沈雄在门上敲着,嘴里轻问:
“少镖头在吗?”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天幕幽幽,就在沈雄敲到第四下时,门就豁然打开,露出杨显的一张臭脸。
沈雄心头一跳,兀自有些迷惑,却也不敢耽搁,就把手里的漆木盒子端好了,赔笑道:
“少镖头,我回来了。”
见他脸上汗涔涔的,杨显虽然被打扰了好事,但也不好发作,就只能硬硬地问道:
“独眼蛇呢?这又是什么?”
他一眼就注意到这盒子,敏锐地闻到一股刺鼻的燥气,还有淡淡的铁锈腥气,与一种大葱和韭菜混合的特殊气味。
‘石灰、血,还有这个味道是什么?怎么微微有一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思得许多,实际只是转眼,耳边的沈雄还在念叨着:
“...少镖头,这独眼蛇倒也算有心。只是我有些奇怪,这忌光、忌风的血参,我经营青草堂这二十来年,居然从没听说过这样娇嫩的药材。。。”
“你说这是独眼蛇送的?他人呢?”
“在门外候着呢。”
听到这个,杨显才把注意力转到长风镖局外,就隐约听见有女人逃窜、哭喊的声音,再一看沈雄手里这漆木盒子,越看就越像口棺材。
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他眸中微冷,就向屋里的季惜惜交代一声,五指张开,顺着沈雄接触这盒子的位置接过去。
脚下轻点,只五六个纵跃,就站到镖局东面新砌好的院墙上。
这一看,他就是一惊!
尽管早有些怀疑,但面前原本应该是半个工地的大街上,如今满目疮痍,到处是血腥的景象,还是让他心下一紧。
这地上死尸横陈,血流成河,一切都显得极为凄凉荒芜,空气中满是死亡的气息,被砍翻在地上的尸体,满脸惊恐,被恐惧所折磨着。
连地砖的缝隙中,也都被混杂着血浆与泥土的暗红色物质填满,街道上弥漫着淡淡的血雾,宛如人间地狱,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杨显脸色铁青,只一眼,就看见街口那边,雾中跪着的几个身影,都是血迹斑斑,仿佛血河里出生的修罗,正在参拜冥河。
为首的那个只有一只眼,在这样的屠杀现场,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残忍,反而慈悲法相、肃穆庄严,有一些皎然神圣的意味。
杨显神色一冷:
“独眼蛇?你杀了他们?”
这时,跪着的几人缓缓直起身子,杨显这才看清,那独眼蛇怀里,还有一个襁褓,上面沾满血腥,睡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
独眼蛇就抬起仅剩的一只眼,看向杨显的方向,隐隐约约只有一个修长的身形,他就突然露出豺狼一般的笑容:
“杀了?杀了!俺要成佛,他们就割肉做阶、削骨为台,贺我这位‘南无杀光佛’降临!”
“恶贼,你找死!”
还不待杨显开口,一声爆喝陡然传来,他眉头一挑,就看见数十丈外,一身绿袍的苏响渊,正星驰电掣般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