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飞船里，乔佳妮在医疗舱陪护昏迷一周的浣熊，树人格鲁特已经筋疲力尽，蹲在墙角的花盆里呼呼大睡，浑身长满星星点点的小花，随开随谢，地板上堆满枯萎的干花。

乔佳妮盯着浣熊，他体表的毛发被剃得只剩很短的一茬，显露出棕褐色的皮肤，身上遍布手术伤疤和机械接口。山达尔女孩怜悯又好奇地伸出手，轻轻触碰火箭瘦小如狗崽的躯体。

她忽然联想到卡加藤，若是用机械师技能大赛的那笔奖金加上贷款，给父亲做了内循环重构手术，卡加藤是否也会在走下手术台时遍布一身的伤疤？乔佳妮意识到父亲的病无端端就好了，是因为他们父女有幸遇到一群神通广大的外星人，异星法师的本事对凡人来说就和神灵没有两样。

这个宇宙里的亿亿万万的生灵，总是不幸的更多。

火箭的造物主就是个残忍，缺乏同情心的偏执狂。

“火箭先生，你快些醒过来吧。大家都盼着你健健康康的。”乔佳妮轻声呢喃。

反地球的纽约市区，林德轻松自如地挥动无限权杖，将不可一世的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至高进化掌握强大的科技力量，经过改造后的躯体，令他拥有了可以轻易掀翻摩天大楼的精神念力。在多年以前，他还只是一副肉体凡胎，89P13实施出逃计划的时候，至高进化拿着一支手枪挡在这只小怪物的自由之路上，威逼浣熊回到自己的牢笼，接受剖颅取脑的命运。当时他一枪打死了89Q12，一只经过机械改造水獭，本以为死亡能吓退89P13，但反倒激发了实验体的凶性，他的脸就是被浣熊的尖爪抓烂的。

面部严重的创伤被至高进化刻意保留了下来，就像耻辱的刺青一样永世不忘。从此以后，他开始积极地提升自身的战斗力，摒弃了科学家的文弱，保留了一贯的疯狂并且变本加厉，直到现在，至高进化的实力已经可以与阿斯加德的强大天神媲美，即便是宇宙中最优秀的战斗家，他也自信能斗個旗鼓相当。

但这些最优秀的战斗家不包括眼前的巫师。这个巫师的战斗力完全超模了。

海啸一样的精神念力能引发地震，如今只是勉强保护至高进化的躯体，不在一次次的冲击里支离破碎。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在震动和摩擦里开始脱落，露出血淋淋的真实脸颊。

至高进化被打得趴在地上，上半张脸的面具耷拉下来，就像脱胶的靴子。他麾下的改造兽人士兵则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一颗大猪头骨碌碌沿着第八大道滚动。天空中的无人机、攻击舰以及改造体在进行饱和式火力支援，不过他们汹涌的阵势却被巫师的同伴拦了下来。

吞世巨蛇在天空中捕食战机，就像贪吃蛇在吃豆子。站在巨蛇头顶的吞星之女手掌射出蓝色的宇宙射线，轻松洞穿一只只飞天章鱼似的改造生命。街道上涌来的兽人士兵被紫色皮肤的女精灵拦阻，她手持银弓，射出暴雨，中者无不倒地。

“慢着！”至高进化趴在地上抬手求饶。

“你难不成想说请我吃过饭？别傻了大哥，我已经打完收工了。”林德看到他这个姿势也觉得好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揍你？”

“我不知道！”至高进化委屈地快哭出声来，一个近似精神病的偏执狂也会对另一个不讲道理打人的疯子感到害怕。在他看来，林德和旅法师号的船员简直是一帮土匪，突然闯进家里，不明不白就揍了他一顿狠的。

林德变出一只马扎，方便他坐在气息奄奄的至高进化身旁，方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至高进化站着，他坐在沙发上，现在变成至高进化趴着，他坐在马扎上，还是这样说话舒服。

“89P13，这串编号你还有印象吗？”

至高进化耷拉的人皮面具哆嗦起来，就像一张在风里摇曳的纸片，“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林德说，“但我可怜他。”

至高进化撕下面具，他遍布抓痕的脸庞至今还在不停淌血，伤口深邃仿佛蛀空的树干。

“看看他都对我做了什么？！你难道不应该可怜我吗？”被毁容的造物主声嘶力竭地控诉。

“我当然也同情你。不是同情你被自己的实验体毁容，而是同情你傻兮兮的偏执。”林德环顾四周，这个反地球的纽约也是这么多灾多难，兽人族在逃跑，许多不良分子甚至开始趁火打劫，“你为什么要创造一颗与地球相似的星球？还制造了这些智慧兽人？”

至高进化虽然痛不欲生，但此刻仍旧自豪地挺起胸膛，“因为我要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这个世界以地球为蓝本，多年前我考察过这个星球，那里的种族在艺术上有宇宙一流的成就，唯一的缺点是这些猿类性情残忍，太过好斗，所以我会帮助他们克服这一问题，使得他们变得善良和平，这样就能创造一个美好的社会。”

林德摇头，“据我所见，你的造物们也并不多么美好，我还是能看到暴徒流窜，街头巷尾堆放垃圾，墙上遍布涂鸦。”

“正因如此他们还不够完美！”至高进化语气迷离，“而且我已经很接近了。只要让我得到89P13的大脑，探明这颗大脑里的奥秘，我就能创造出完美的种族，温和、聪慧，耐力悠长，富有创造力。一个真正的乌托邦就需要这些完美的公民组成。”

“你会怎么处理这些不够完美的造物？”

“当然是销毁。从头来过。”至高进化直言不讳，他从地上坐起来，庄严地仿佛面生白骨的殉道僧，“为了伟大的进化，这都是值得的。”

“知道吗？其实我很理解你的残忍。因为我的手上也几度沾染实验体的血。”林德和和气气地与至高进化交谈，“在我追逐魔法真谛的道路上，有时候为了研究生命和灵魂的奥秘，必须制造一些生命，然后将其摧毁。就在不久前，我无意间缔造了一个文明，因为他们不顾劝告向我发动攻击，于是被莪亲手毁灭。”

至高进化激动地说：“我和你是同道中人！”

“不。”林德打消了他的幻想，“我不会折磨实验体，在它获得智慧前就会结束其生命。我并非无法容忍被造物攻击，而是我创造的文明太过强大，如果没有我的约束，会在半小时内毁灭宇宙，让一切物质都湮灭为光。”

“你难道想证明自己更善良吗？”至高进化尖酸地讽刺，“虚伪！”

“我从不否认自己的伪善”林德从至高进化的手里夺下人皮面具，用手指轻轻一点，就将其化作了一张纯金面具，“但不妨碍我看不起你。”

至高进化咬牙切齿，“怎么处置实验体是我的事，他们都是我的财产！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恩赐！”

“所以说，我从来都不喜欢冷酷的上帝。”林德捏着金面具，将其戴在脸上，至高进化的五官缓缓扭曲，变成了林德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毁容的造物主看到眼前的一幕，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深深寒栗。

“我剥夺你的脸庞，剥夺你的名字，剥夺你的过去。”林德温和平静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他此刻仿佛耶路撒冷的麻风君王，冰冷的金属面具下透出不容抗拒的威严。

无限权杖中的时间和现实宝石同时发出明亮的光辉。

至高进化的身体在缓缓变得透明，他的过往人生开始在眼前跑走马灯，从出生刹那的啼哭开始流淌，童年、少年、青年的桩桩往事清晰地在视网膜上闪回，而一旦画面流过，这段记忆就消失不见了，仿佛被胶卷被销毁，而他的躯体也越来越接近幽灵的色彩。

“你做了什么？”毁容造物主仿佛患有痴呆症，语气木讷，眼睛里流淌出深深的恐惧。

“从古至今，我才是至高进化！”林德将无限权杖砸落，不容置疑地夺取了这段人生。

莫拉之书轰然展开，大乐章鸣奏，另一条时间线开始了推演。

这一次，背负至高进化之名的人，名为林德，他将亲自改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