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面露几分悲哀之色,缓缓合上双目,叹了口气:“好,皇姐成全你,也希望你能成全皇姐。”她说着说着,几乎要落下眼泪,“成轩,原谅皇姐,我不单单是长公主,还是郭家的儿媳!月儿也是郭家的女儿!我不能眼瞧着汾阳郡王留下的盛名毁于一旦!”
“皇姐无须解释,我都明白。”李成轩面色平静。
长公主见他如此沉稳,喉头更是哽咽:“皇姐今日午后就去面见圣上,你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李成轩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神色渐渐肃然。沉默中,有许多往事浮光掠影般滑过他的心头:父皇母后的宠溺、兄弟手足的仇视、长姐和郭家的回护,以及那一抹娇俏慧黠的身影……
亲情、爱情、友情,每一份他都极尽所能想要呵护,想去维系,只可惜他能力有限,只能守护其中之万一,便只好以小搏大。人这一生,总要有舍有得,岁月便是在这取舍之间轮回更替,辉煌或寂寞。而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他无悔亦无求。
想到此处,他默默松开手中的棋子,郑重地说道:“还请皇姐转告皇兄……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长公主霎时落泪,强忍着情绪微微点头:“好,皇姐明白了,一定替你转达。”言罢她擦掉眼泪,一把拉起西岭月的手,“月儿,走吧,你福王舅舅已决定了。”
西岭月站在原处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李成轩,不死心地问:“你真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李成轩没有抬头,仍旧看着那难解的棋局,淡淡驳斥:“长辈说话,晚辈不该插嘴。”
“王爷!”西岭月的声音之中满是焦急。
长公主却怕她再说出别的话来,连忙拽过她:“走吧,快走!”
西岭月几乎是被长公主拖着走的,可她的头一直扭着,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成轩。然而从始至终,他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
一眼都没。
那个人就像是雕塑一般注视着棋盘,仿佛还要继续注视下去,任时光苍茫、岁月绵长。
唯有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刀刻般锋利深邃,诉说着他决绝的态度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从福王府出来,长公主连午饭都没用,带着西岭月直奔大明宫。此时郭鏦父子早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一家四口会合,一并去往拾翠殿面圣。
想来是天子正在气头上,足足教他们等了两个时辰才出现。长公主一见到自己的亲弟弟李纯,立刻下跪禀道:“圣上,福王他私自与藩镇结ji,其心可诛,还望圣上降罪于他!”
郭鏦也连忙带着一子一女跪下,附和道:“启禀圣上,福王不仅与魏博来往过密,还仗着月儿的关系和淄青结ji,此事臣等一概不知,望圣上明鉴!”
年轻的天子眯起双眼,目光从郭家四人身上一一掠过。长公主和郭鏦有此一言,其实他并不意外,毕竟他们一个是自己的亲皇姐,一个是忠良之后百年世家子弟,自然拎得清孰轻孰重。
令他意外的是,郭仲霆和西岭月竟然没有为李成轩求情。
他的视线先落在郭仲霆身上,沉声问道:“仲霆,你自小与你福王舅舅最亲近,此事你怎么想?”
郭仲霆低着头,极力装作咬牙切齿样:“皇帝舅舅明察,甥儿是被他给骗了!他带着甥儿吃喝玩乐,从不置喙朝堂之事,更没说过手足一句坏话,甥儿竟没看出他的心思!”
“哦?他什么心思?”帝王挑了挑眉。
“就是……和魏博联姻的心思。”郭仲霆不敢抬头。
“和魏博联姻?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李纯轻描淡写地道,“朕一直操心他的婚事,眼见他有个好着落,朕高兴还来不及。”
他话到此处,缓慢地走下丹墀,走到郭仲霆面前:“依你所言,这婚事难道有什么不妥?你福王舅舅难道另有居心?”
明知故问!西岭月暗自唾弃帝王的心机,也隐隐为郭仲霆感到着急。这摆明了是要他亲口说出福王的坏处,坐实李成轩怀有异心!
“这……”郭仲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额上落下两颗汗珠,“这……福王他是……”
“福王他未经圣上允准,私自与藩镇结ji,这已犯了结党的大忌!”郭鏦立刻接过话茬,“况且他还gn涉大理寺断案,隐瞒太后殿下生辰纲失窃之事,更是没将圣上放在眼里!其心可诛!”郭鏦果决地下断语。
天子负手站在一旁,轻轻笑了。
就在这时,西岭月却突然开口:“父亲这话错了。”
郭鏦身形一僵,转头看她。郭仲霆也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唯恐她替李成轩辩解。
西岭月却无所畏惧地抬起头来,直视天子:“圣上明鉴,福王他想与魏博联姻,可不是结党这么简单。他分明是看中了河朔三镇的割据势力,想要自立!恰好月儿的义兄又是淄青的未来女婿,借着月儿这层关系,福王还想与淄青私下结ji,不过他还没走到这一步,便被父亲和母亲大人看穿了。可父亲大人说,我们身为臣子,被手足之情蒙蔽了
双眼,没有看清福王的野心,这已是大大的错处,故而来向您请罪。”西岭月言罢,双手举过头顶伏倒在地,深深叩首,“月儿虽长于民间,却也知圣上英年登基,接连平定数个叛乱,深得民心。福王此举根本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她话音落下,屋内的四人都很震惊。长公主夫妇和郭仲霆是惊讶于她不仅没替李成轩求情,反而火上浇油李纯则意外于她说得如此直白,毫不遮掩,最后还逢迎了自己。
李纯笑了:“月儿,你福王舅舅可是对你有恩的,你这么说他,岂不是忘恩负义?”
西岭月默然片刻,回道:“福王虽对月儿有恩,却是私德。在家国大义面前,月儿分得清轻重!”
她知道这就是天子想要的答案,想要郭家亲口说出李成轩的过错,不单单是结党,也不是勾结藩镇,而是意图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