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月干笑一声:“世子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好奇,以您两家的关系,您与李娘子为何不结秦晋之好呢?您两位也是年貌相当,家世相仿,堪为一对璧人。”
李衡却失笑摇头:“其一,我朝有条律例,同姓者不婚。虽然表舅是高句丽后裔,与我李唐并无瓜葛,但律例在此,忘真还不值得我为她破了规矩。其二,我祖辈均是武将出身,家风尚武,而忘真太过娇弱,亦不是我能欣赏的女子。”他话到此处,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贬低表妹,唯恐丢了她的面子,忙又补充,“最重要的是她早已心有所属,便是你提起的那位医者,这门亲事也是她自己选定的。”
自己选定?西岭月尚不知道这段内情,忙问:“她……李娘子怎会选定一名医者为夫?”
大唐一直以医者为末等营生,比商人的地位还不如。当然,医圣张仲景、药王孙思邈这般的神医却是例外,但千百年才出这一两位,而普通医者远没有仕途中人备受尊崇。
李忘真则不同,她的父亲乃平卢淄青节度使,雄踞一方。她如此显赫的家世,却自择一名医者为夫婿,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开始我也很震惊,后来才晓得这是一桩才子佳人的美谈。忘真自幼体弱,十四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险些救不过来,据说那位医者当时正在淄青游学,无意中救了她一命,自那之后忘真便芳心暗许,心心念念说要嫁给他。表舅呢,估摸是想开了,忘真嫁个医者,也方便她调理身子。”李衡如是说道。
原来这就是淄青节度使千金要嫁给他的真相!他当年的无心援手,却让李忘真念念不忘,甚至要以身相许!西岭月不知是气愤还是难过,却又能理解李忘真的心思。
毕竟是那样一个有着绝世风采的人,天下又有哪个女子抗拒得了?想到此处,西岭月有些伤感。
李衡没看出她心情低落,兀自说道:“不过我听母亲说,那名医者风采卓然,这么好的男子,为何没去考个功名?真是可惜。”
这句话很多人都曾问过,西岭月自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但她从没觉得可惜,因为她知道那人的抱负,佩服他的志向,也愿意追逐他的脚步。只是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如此一想,西岭月更觉黯然神伤。
李衡似乎不大相信:“福王面若冠玉、气宇轩昂,无论男女初次见他均是惊叹不已。但我昨夜观察了,你见他时没什么反应,故此我以为……你们曾经见过。”
“您多虑了,”西岭月回得坦荡,“我的确是初次见他。”
“以前你在长安也没见过?”李衡还是不信。
西岭月忍住吐血的冲动,再次否认:“没有,家父官职低微,我当时年纪又小,不怎么出门。”
“既然如此,你见到他为何毫无反应?”
只因我见过更加卓然的男子,举世无双。西岭月这般心想,自然是不能说出口,唯有笑道:“不瞒您说,我自小脸盲,分不清美丑的。”
“当真?”李衡眼睛一亮。
“比珍珠还真。”西岭月口中回道,心里却叹了口气。自从她假扮蒋韵仪开始,说谎已成为家常便饭,进了节度使府更是随口胡诌。谎话说得太多,连她自己都快分不清真假了,不禁真的怀疑自己从前见过李成轩,否则他为何要针对自己呢?
“福王是不是心胸很狭窄?”她忍不住询问。
“你是指昨晚的事?”
“自然是!”西岭月一想起来便生气,“我不过是在仆射面前说了句客套话而已,他竟如此为难我,真是……睚眦必报。”
李衡见她如此评价李成轩,不禁心情大好,开口安抚她:“你不必计较,他只是个没有眼色的庸人而已。”
“庸人?”西岭月对这个评价有些意外,毕竟以李成轩的身份和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庸人。
她正想开口追问,忽听院门口响起一阵动静,是阿萝在喊着:“慢点慢点……这都是我家娘子的心爱之物!”
是她要的画缸到了!西岭月大喜,连忙起身看向门外,只见阿萝指挥着一辆马车停在院门口。马车上放着几摞厚厚的书籍,还有一口巨大的画缸,不仅如此,车后还跟来七八个婢女。
阿萝正在指挥婢女将书籍搬进院子,见两人站在院中,不禁一愣:“婢子见过世子、三娘。”
几个婢女也停下脚步,朝两人依次见礼。
阿萝是西岭月的贴身婢女,日后是陪嫁之一,李衡对她的态度自然不差,笑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搬来这么多书册?”
阿萝便借机埋怨:“还不是我家三娘,前日发现婢子没将画缸和书籍带来,便对婢子一通训诫。婢子只得差人回去收拾,今日将东西送了过来。”
李衡望着门外半车的书籍、字画,忍不住笑道:“看来三娘是想在我府里长住了。”
几个婢女闻言均是低头轻笑。
西岭月只当没听懂他话中之意,眼风扫过那些婢女,询问阿萝:“我只让你带书过来,你怎还带了这么多人?”
阿萝瞟了一眼李衡,毫不掩饰眼中笑意:“三娘有所不知,这几位可不是咱们府里的人,是节度使夫人拨给您的,说是怕您人手不够。婢子在路上恰好碰见她们,便一并带过来了。”
高夫人突然赐下几个婢女?西岭月看向李衡,后者遂笑道:“看来是母亲知道了你昨日的壮举,特意拨几个婢女表示感谢。”
西岭月勉强笑着,道了声谢。
几人一直在院中说话,婢女们也不好搬东西进来,阿萝便趁机提议:“世子和三娘不如进屋坐着,让婢子们先把东西搬进来。”
然而西岭月却紧紧盯着那口画缸,道:“这画缸最为贵重,我不放心别人,还是我亲自来搬吧。”
李衡闻言有些诧异:“不过就是个画缸,何至于三娘亲自动手。”
西岭月故作敷衍:“那是我心爱之物。”言罢她便走到车前,亲自搬起画缸往院子里走,偌大的画缸挡住了她整个身子,可以看出她搬得很吃力。
阿萝虽觉得她举止奇怪,却不好当众发问,连忙上前搭把手:“三娘,还是让婢子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