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个抬轿的内监给强硬地拽着拖曳过来扔到白苏燕脚下,被放开后,昭昭下意识掩了掩散开的衣襟。
白苏燕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冷笑道:“怎么,还藏了什么赃物在身上,给本宫搜!”
昭昭双手揪着前襟,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两个抬轿内监左右摁住她,不让她挣扎,绿腰上前从昭昭胸口摸出一份信来,呈给白苏燕。
白苏燕拆开信,却是一封请罪书,开头便是“罪妇林氏挽澜”六个字,这大概就是别院踏青回来那日,夭华夫人自林挽澜手中拿到的证词,详述了林挽澜凄苦的身世。
林挽澜是个弃婴,被守祠堂的林阮和马氏收养,被来配了个小子,生活本也和乐美满,有一年的元宵,被醉酒的木家骅奸污,而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此后拿她的肚兜要挟,一而再,再而三的淫辱。
其后,她的丈夫意外去世,木家骅更加肆无忌惮,又拿她养父母做要挟,于是两人常常在祠堂私会,不久之后,有了身孕,只好躲进六谜庵产下一子。
这个孩子甫一落地,林挽澜都来不及看一眼就被木家骅安排的人给抱走了,而之后木家骅这畜生不仅拿她取乐,而且还将她当做妓子供其他男人玩乐,那些男人她不知道是谁,每个人每次来都会戴着一鬼面,但其中有一个肩上有彼岸花的刺青。
所谓十八层地狱也不外如是,如今实在忍无可忍,故而出面首告,随信附木家骅通敌信件几封……后面的却无内容,戛然而止,而她说的书信正是那日夭华夫人交到白苏燕手上的那几封。
白苏燕看向趴在地上的昭昭,此刻昭昭在拉扯间鬓发散乱,脸上又是灰又是伤的,狼狈异常,感到白苏燕的目光,她忽的抬起头来大笑起来,好似疯魔一般。
“这之后的东西呢,你藏哪了?”面对她的发问,昭昭还是狂笑不止。
小路子上前揪住昭昭的头发,手上的拂尘狠狠抽在她脸上,留下几道不浅的血痕,“娘娘问你话,岂有你放肆!”
昭昭都这样了还在笑,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我要当娘娘。”
小路子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哎哟呵,咱家不信还收拾不了你了。”
“慢着,”白苏燕叫停,“昭昭你得须知用这种手段,即使你得了位份,也得了君王的厌恶,日后恩宠半点也无,深宫寂寞,你可清楚?”
“恩宠?”昭昭讽笑道,“我要那种虚的作什么?我要的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要奴仆环伺,高高在上的被人伺候着,丈夫这种东西没有了就没有了。
燕燕,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你们一生下来这些都有了,而我,我呢?你们画眉用的螺黛,我只能用烧焦的柳枝你们用着上好的胭脂水粉,我只能用别人吃剩下的米饭自己捣你们用着口脂、绵胭脂,还有我说不出来的,而我、我只能用别人家贴门联的红纸!
凭什么,因为命?我为什么要认命?我凭自己本事能往上爬,为什么要认命?为什么我就要将就寻常的男人,继续伺候你们,以后生的孩子也是给别人当奴才的,凭什么?”
白苏燕一直以来都知道昭昭心大,却不知她为什么会这么心大,或者说作为天生的贵族,我一直想当然的觉得这些奴婢就该安分守己的伺候着她,一时间陷入思绪中,也忘了反应。
昭昭呵呵一笑,继续道:“对了,除了林挽澜的,其实还有一封,那个叫琴音的,不过信都让我毁了,记在我脑子里。”
白苏燕收起往日轻视的心思,耐心劝诱道:“昭昭,本宫许诺,如果你将你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写下来,本宫可将你们全家剔除奴籍,并给你一笔银钱,足够让你过上富家小姐的生活……”
“说穿了,燕燕你依然是看不起我,”昭昭嘲笑道,“甚至说你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连我这个丫鬟都不如,你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的施舍?除了这两样,我当然还有别的,让我够格拿到我应有的,对得起我的位份品阶。”
“孤很好奇,你觉得你配得上什么品阶?”洛霜玒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小路子放开昭昭,退到一边置礼。
傻瓜,我这是想救你啊,白苏燕见到来人便知道一切已无挽回的可能,只得默然,她也自然明白自己的劣势,白家后院太过平和,多年军旅,让她习惯依令而行,加之洛霜玒用她平衡后宫势力,避免一方独大,无形中又让她束手束脚,很多时候她只能顺势而为。
众人行礼,独昭昭还瘫在地上,冷笑着,眼中哪有之前的半点爱慕,“至少我能做容华!”
洛霜玒讨厌被人威胁、也讨厌跟人讲条件,他更讨厌被人坏了计划,但当这个人还有用处时,他不介意收敛起自己的讨厌,“如果你能踩下窈室林,容华的位置自然是你的,只要你有这个本事,你甚至可以去冲击更高的位置。”
昭昭爬起来跪正,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待昭昭被梁雨安的另一个徒弟小道子领着离开,洛霜玒方道:“你与孤的关系不同一般,你不能对孤使那些一般妃嫔用的手段,孤也明白,眼下这个昭昭可以成为你的一颗棋子,南苑之事,在孤前往秋弥之前必须解决。
还有,这个昭昭,孤回来后不想再看见她,别让她死的太轻松。”
“……诺。”白苏燕无奈,昭昭说到底还是想太多,做太多,更知道了太多,她将林挽澜和已死去的琴音亲笔口供给损毁了,即使她全都记得,也没有原来的那份有效,让原本可以在朝堂上解决的事,不得不延后甚至可能会转移到朝堂之下解决。
绿腰以为她在为难南苑之事,出声劝慰道:“娘娘毋须过于忧虑,一来娘娘身在北苑,对南苑很多细节都不甚清楚二来先前为了削王嫔的宫权,将南苑宫权交与了窈室林三来六局二十四司统统设在南苑,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窈室林在宫中的势力已不容小觑。
昭昭若真能为娘娘撕开一道口子,将窈室林斗倒,娘娘也好借题发挥,趁势收回南苑宫权,将南苑重新纳入掌控之中。”
白苏燕叹息道:“我明白呢,绿腰,谢谢你。”
冷宫
七夕佳节,后宫处处热闹,连一些年轻少艾的宫娥,空闲下来亦凑在一块,玩些应节的游戏,冲着乌云密布的空遥拜织女星,祈祷织女不会因为乌云厚就听不见她们的祷告。
冷宫中人除外,她们大多或因思念故去的丈夫情人,或因回忆起往昔的快乐日子感伤不已,痛苦难当,过后又只剩下苟延残喘的麻木。
夭华夫人扶着落霞的手漫步在冷宫黑黝黝的弄堂中,“人怜花似旧,花比人应瘦。莫凭小栏干,夜深花正寒1,这冷宫中似乎少了许多人。”
落霞低眉顺眼的道:“毕竟十来年了,死的死,伤的伤,不知娘娘来这种脏地做什么?需要奴婢为您引路?”
“不用,这里本宫比你熟。”夭华夫人驾轻就熟的来到一处偏僻破败、荒草丛生的院落。
落霞惊愕道:“宫中居然还有荒成这样的地方?”
夭华夫人转身接过让秋水一早准备的食盒,吩咐道:“你们在这侯着。”
“娘娘?”
夭华夫人抬了抬手,道:“本宫要去见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两扇院门,一扇已经要掉不掉的挂在那,另一扇夭华夫人推了推,发出“吱呀”一声噪响,在空荡的弄堂里传出好远。
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裙子,费了好大劲才从那道门缝里挤进去,然而人进去了,食盒反卡住了,又是一番折腾,落霞扒开门缝才勉强让食盒也进去。
夭华夫人走在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像在参观什么雕梁画栋的园林,混不在意这乌漆嘛黑中的断壁残垣,宛若鬼怪里厉鬼出没的凶宅。
拐过摇摇欲坠的前厅,穿过杂乱无章的天井,来到其中一间看起来还算有条理的房间门口。
房内,一瘦削的跟干尸似的女人侧卧在屋内唯一干净的矮榻上,残留着筋脉的骨手一下一下拍着怀里的稻草娃娃,露在外的贝齿细密的合在一起,大概在哼着什么小曲哄娃娃睡觉,诡异而温馨。
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受惊地抱着娃娃颤抖着蜷缩在榻上,夭华夫人尝试着推了推门,没推动,“……夫人,我能问问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听到陌生女人的声音,鬼面女人小心翼翼的转过身,透过门板上的口子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看不清模样,但也能感觉到来人释放出的善意。
那个人的声音很温柔也很亲切,令鬼面女人不禁想起孩子出生时,第一次听见她的哭声时的场景,那个声音又问道:“那个是您的孩子吗,她可爱吗?”
鬼面女人抱着稻草娃娃坐起来,突然很好奇来人生的什么模样,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一直不停回响,告诉她,自己一直在等,等这个人回来。
“能让我看看那个孩子的模样吗?”
鬼面女人缓缓自榻上下来,赤着脚慢慢走至门口,连娃娃掉了都毫无感觉,取下门栓,拉开一条缝,大概是凑巧,也可能是命中注定,柔和的晚风徐徐拨开乌云,皎洁的银辉撒向这处萧条的小院。
院中的两人仿佛面对面照着镜子一般,相似的脸庞,一者若灼灼夭桃,娇媚动人,另一个似雨中白莲,纤细娇弱。
夭华夫人仔细看着“鬼面女人”的容颜,仔细地仿佛要刻进心里,她含泪笑道:“终于见到您了,莲衣帝姬,母亲,夭华回来了。”
提起裙摆双膝落地,郑重三拜,“母亲,夭华回来了,请您安眠罢!”
莲衣还有些恍惚,这一瞬间她的记忆还在遥远的过去,本来毫无波澜的生活,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普通人,在那一天突然不一样了。
那个自称是她姐妹的女人,高傲的命令道:“你身为皇室成员,这是你唯一的价值!”
那个带着鬼面的男人,身着一袭如火焰般的红衣,一点一点靠近,火焰舔舐柴条般将她吞噬,男人肩上的彼岸花在她的视野中也是火焰一样的,红的,全部都是红的,灼人的温度,不知是人还是火。
火?火!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莲衣变得惶惶不安,周围一下子陷入火海之中,“火,着火了”
1菩萨蛮咏梅朱淑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