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拉住王熙凤的手,笑道:“奶奶听差了,这不前儿你给我的荷包,我叫平儿搭两根穗子,这妮子,愈发不晓事了。”
平儿却冷笑道:“二爷好气派,私下里的话,我却晓得,别叫我说出好话来。”
王熙凤道:“到底什么好话,也让我听听。”
平儿道:“奶奶还是清净些好。”
王熙凤愣道:“这丫头,愈发辖制起我来了。”
贾琏拍掌大笑:“好平儿,好平儿!”
平儿也不理会,自顾去了。
王熙凤问:“今儿大老爷找二爷,莫非又要二爷给他讨小老婆不成?这样下去,就是金山银山也禁不起。”
贾琏道:“今儿不同,老爷倒教了我不少道理。”
王熙凤道:“这倒奇了,不打不骂,反教起圣贤之道了。”
贾琏笑吟吟道:“圣人之道,我晓得的不多,‘食色,性也!’这倒是金玉良言,今儿个高兴,咱们试试那个姿势。”
王熙凤羞着脸:“那起子不尊重,像什么样子。”
贾琏只哀求道:“夫妻敦伦,爱意融融,不过性之所至罢了,这好处多着呢。”
灯影幢幢——
……
胶东侯府。
前大厅。
刘稼就着茶,吃着刘钊带回来的糕点作晚饭。
刘钊交待清楚殿前司事务,得了信,刚一回府,就来了前厅议事。
不待刘钊坐下,刘稼笑道“你叫人带回来的米糕真不错,宫里的御厨有这本事,你和陛下说,请个回府里专做这个。”
刘钊道:“二叔,皇后娘娘做的。”
刘稼愣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关于廷议的事,你怎么看?”
刘钊吩咐丫鬟退下,才道:“风骤起,不知所安。”
刘稼道:“风浪再大,只要船够大,够坚固,也禁得起。”
刘钊点了点头,又道:“历代作为之君,欲变法图强,然而中兴未现,反而有速亡之危,陛下圣明烛照,自然察微显幽,只怕力弱之人,难禁得住大补之物。”
刘稼道:“咱们稳居后手就是了,富贵已极,莫要弄险以求侥幸。”
刘钊笑道:“侄儿省得,看姑父山东之行如何罢。”
刘稼忽问:“海边如今走私的,可成了气候。”
刘钊道:“船不多,尤其大船还不多,这里头,山东比不上江浙,那边大船多,配炮的也不少。”
刘稼骂道:“神机营的炮都配不齐,这些倒卖货物的行商,却配得上炮,真他么寒碜。”
刘钊道:“若行新政,必有谏言开海,以收商税,东南擅海贸之利,又有得打了,一条条,一件件,有时候觉得,陛下真是不容易啊,尤其做个明君,更是辛苦。”
刘稼心想,这个大侄子越发谨慎了,在家里说话还打官腔。
也话道:“正是如此,可恨还有些谏官,半点不能体谅,只拿着几个懒汉饿死的事,给陛下添堵。”
刘钊问:“二叔可还要去讲武堂讲课。”
“偶尔去吧,若真当正事儿干,平白被人轻贱。”
刘稼又想起事来,问:“如今内阁只有两位阁老,可这两人,打打太极还行,果然要推行新政,恐怕没这胆子,也没这能力。”
刘钊道:“恐怕要起复赵百川。”
“赵百川不是年前才丁忧吗?”
刘钊道:“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行,而且,都知道这事儿难,恐怕朝议反对的声音会很少。”
刘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又谈了些琐事。
有丫鬟传报刘钦并熙和郡主同来。
接着便见一对新人其乐融融地并肩走来,众人叙礼毕,说笑些往事,好生热闹了一番。
刘钊又叫刘钦管些生意,以做婚后之用度。
至夜深时候,方才各自归了自家。
过了一整月。
刘钦并熙和郡主搬到了位于西斜街的郡主府。
……
光阴易过。
已将入秋,簌簌回风带着些许凉意。
接连三日的雨水褪去了酷热的最后一点焦躁,天气也开始平和起来。
一点晴光初现,临取轩的大门被推开,春棠和香菱一起跑出来。
贾珣在后边跟着,叹了口气。
往刘母上房去,老太太拉着说了好些体己话。
又道:“这些日子在国子监上学,比你两个哥哥都好,国子监张司业前些时候来侯府交游,来见了我,盛赞你学有所成,必能高中,监中已不能教你什么,本来我还以为是奉承话,谁知过两天祭酒先生过来,也如此说,再没有假的了,可见是入了学。”
贾珣谦让道:“都是先生们教导有方。”
刘母更喜:“这是极好的,这次再去山东,可不能弄险了。”
贾珣道:“孙儿还没结婚,哪里就敢不惜命了,再不能更小心的。”
刘母叹道:“山东那样子,这时候去,多危险,你父亲听闻你学业有成,想教你去见识些事儿,恰好你二哥也去处理些生意上的事儿,国子监的老师们又这样赞你,我若不许,岂不是拘了你,倒不美了,只记得早些回来,临取轩也不收拾了,还给你留着。”
贾珣只一一应下,诸如按时写信,事儿差不多,一起回来等语。
刘母又问:“丫头还带过去吗?”
贾珣道:“向来习惯了,人还是旧的好。”
贾珣拜别了刘母,会了从郡主府来的刘钦,打点好车马从人,往城东的吉县码头去。
两人骑着大马走在前头。
刘钦笑说:“你小子在国子监搅风弄云的,这么快就将结业,可乐呵了。”
贾珣笑道:“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大家伙讲道理,摆事实而已。”
“好小子,张司业就这么一根独苗,你怎么下得去手,脸肿得妈都不认得了,我去瞧了瞧,可是见者流泪。”
“二哥未见全貌,只觉得他可怜,若是了解了缘起经过,便不会这么觉得了。”
刘钦道:“莫非还有文章?”
贾珣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又问:“怎么郡主也去。”
刘钦道:“郡主的封地在登州,想去看看。”
贾珣不信道:“封地有什么好看的。”
刘钦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嫂子想去看看海,这不带她去瞧瞧。”
贾珣问:“二哥对嫂子真好,不知道前儿借的银子,什么时候能还,也不收你利息了。”
刘钦不满道:“你憋着笑干嘛?有什么好笑的?等你成婚就知道了,好男人,拿太多钱在身上就有别的心思,还是有人管家踏实。”
贾珣憋不住笑,忽然正色道:“我想起高兴的事。”
刘钦决定不理这家伙,落后些,在郡主的轿子边上并行。
贾珣忽瞥见一个熟人,招呼蟋蟀问:“你瞧那边,是不是刘勰?”
蟋蟀定睛一看,点头道:“应该是了。”
贾珣道:“将这小子抓了,这样罪大恶极的反贼,居然还能放出来,有司失职。”
蟋蟀道:“指定看着侯府的面儿。”
贾珣道:“那就更可恶了,果然做不得好事,还被赖上了。”
不一会儿,脏兮兮的刘勰便被提了过来,刘钦见状,也晓得些,并不理会,时不时和轿子里头说两句话。
贾珣翻身下马,揽住刘勰,蟋蟀牵着马跟在后面。
不待贾珣问,刘勰便急忙道:“珣哥儿,你信我,我真的没出卖你,什么红贼圣女,都是他们捏造的。”
贾珣道:“咱们兄弟今儿不说圣女的事,你又去赌了?”
刘勰忙道:“最后一次,我发誓,不赌了,根本赢不了。”
“看来你还没醒呢。”又吩咐蟋蟀道,“给哥们儿来点冲撞,你懂得。”
刘勰问:“什么意思?”
贾珣道:“好事儿,保证你飘飘欲仙,由他去安排,你只管享受就是了。”
刘勰也不过问了,在贾珣耳边悄悄道:“有人监视我。”
贾珣望了望天空,笑道:“无妨,你又不干坏事,怕什么监视。”
刘勰道:“对于这种不信任,我非常痛心。”
贾珣道:“对于我对你的信任,我也非常痛心。”
刘勰忽靠在贾珣耳边低语:“大厦将倾,非一维之所系。”
贾珣讶然看着这个从来胆小怕事的朋友,感到陌生。
回了回神,又看他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带着浅笑。
在他耳边切声道:“你怎么敢!”
刘勰笑道:“穷人就该死吗,穷人的孩子,就该为奴为婢吗?”
贾珣冷笑:“这话没错,从你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别扭。”
刘勰道:“这不是我说的,别人说的。”
贾珣笑问:“圣女?”
刘勰道:“圣女怎会说这种话。”
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一个战死的农夫说的。”
“你记性倒好。”
“再没别的了。”刘勰道,“珣二哥带我回金陵吧,咱这贱骨头,哪里在这里活得下去。”
贾珣疑道:“你不怕被放贷的抓去卸了腿?”
刘勰道:“左右我会把钱还上的。”
贾珣虽想让他长点记性,但仍念旧情,不忍他果然丢了命。又想到监视刘勰的人,既让他出现在这里,不给留个把柄,是不是有点不配合。
转回头和刘钦说了缘由,让他一同南下。
一行人刚到码头,贾珣便察觉了异样,明显清理过了,又依然忙碌,一种平常的奇怪。
一个身材略显富态,衣着朴素,却挺拔如松的男人从一艘小货船出来上了岸。
走近时,那双似模糊而不起波澜的双眼,只微停步注目,便让贾珣感到了暴露在星空下的静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