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 始末(1 / 1)啼鸟还知如许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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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扬州知府秦昰,二人并无直接上下级关系。

贾枚以提督淮北大营的身份,预扬州兵乱,地方上许多事,还要和知府商量着来。

贾珣自去客栈先歇着,方在房间里躺了片刻,就听得扣门声。

忙披衣起来,开门看时,正是关晓河。

贾珣请他进屋,打着哈欠道:“你这是真容还是易容的?”

关晓河桌边坐下,照了照镜子,笑道:“我见你都这样子,易容真容真的有关系吗?”

贾珣给他倒杯水,说:“你倒真不客气,我不会又被抓吧?”

关晓河道:“放心,不会,专业团队。”

说着,一个矮瘦的小个子敲了敲门,关晓河招呼他进来,向贾珣介绍道:“谢裕安,他惯会飞檐走壁。”

谢裕安道:“说什么呢!在下的确比较擅长轻功。”

贾珣只微笑点了点头,也没说的。

谢裕安又道:“不过如今深宅大院,护卫渐多,不易得手,所以老谢也便金盆洗手了,可巧一些弟兄们也渐觉世道艰难,相互通信,守望相助,日子紧巴巴也算过得去。”

贾珣听着怪异,也估摸着意思,问道:“这般说来,谢兄一定消息灵通得很了。”

谢裕安一听专业对口,拍着胸脯道:“否管哪家叔叔嫂嫂挑灯夜谈、还是丑媳妇半夜送蛋粥,我这里都可以数道数道。”

贾珣道:“倒不用这样细,我就想知道,昨晚扬州发生了什么。”

谢裕安一拧眉,缓缓道:“这事儿~,可说来话长了。”

“那就慢慢说嘛,这就上酒菜来。”

贾珣说着,便出门叫外头候着的来素去点菜。

回屋落座后,谢裕安道:“我只将我见的,说与你听,当不当得真,什么缘故,却与我不相干,若有错的,也怪不着我。”

贾珣道:“老哥但说,不过听个新闻,哪里就要如何了。”

谢裕安道:“前些日子就有流言,说是盐政要改革,盐又要涨价了,到处都在说,谁知这流言没多久,盐政衙门就出了告示,说不仅不会涨价,还会更便宜。”

贾珣问:“老百姓信吗?”

谢裕安道:“有些信,有些不信的,这也正常,衙门出尔反尔的事不少,流言也时有造谣的乱传,很快各大盐铺的盐价就开始上涨,城中居民倒慌了一阵,但立刻又有不少别的小盐铺维持原价甚至降价的,这样一来,许多人也看出火花来了。”

“随后,便起了命案,状告盐铺贩卖毒盐,直接告到了府衙里,原本以为这些小商人要被大盐商一棒子打死了,谁府里的提刑官是个青天大老爷,查出了证据,证明这毒盐事故系有人栽赃,个中底里我便不知了,但各种盐铺如雨后春笋般都冒了出来,俨然要与淮盐六大家斗上一斗。”

贾珣道:“这都是盐的问题,怎么我听说和卫所扯上关系,还引起兵变了。”

谢裕安道:“卫所士卒,和各大盐商牵连很深,这里头的缘故,你该更清楚才是。”

贾珣不解,又看向关晓河。

关晓河道:“裕安你不知,珣哥儿虽也算半个勋贵之家,却牵连不深”

又向贾珣解释道:“这里头还是饷银不足,被上边截留了,又多为勋贵之家所强迫服劳役,大头兵短了钱,自然便另谋财路了,因此盐商和地方卫所合流,其实顺理成章的,而且时日不短了。”

这时,有小厮敲门,端着酒菜来,卧房的小桌被挪到中间,摆得满满的。

又挪了挪火炉子,各倒了杯热酒方退下。

谢裕安道:“但其实最开始出乱子的,不是卫所,而是盐场,据说是早有传言,盐价降下来,盐场工人的工钱也得降,信的人很多,向来要省钱,不从官老爷身上省,只能从百姓身上取了。”

贾珣疑惑道:“这动静,盐政衙门能不知道?”

谢裕安道:“这我不得而知,特有意思的是,盐场工人举着牌子,声称盐价不能降,都是血汗钱,然后被百姓打了,爆发了冲突。”

贾珣虽然觉得这是很严肃的事,还是忍不住笑了。

连自罚了一杯。

“终于惊动府衙的差役,好制止这闹剧,又不知哪门子的人,把差役也打了,各方都上了火气,最后见血了。”

“紧接着又发生了件大事,精盐加工的厂子全都被重兵把守,连我也看出来了,这位林盐政是要把眼睛盯住有钱人的钱袋子,大盐商哪里坐得住,听一些兄弟说,当天盐商就派了人去衙门,你道如何,有去无回,有高手啊。”

贾珣觉得也合情理,没点本事,如何敢担起这事。

“淮北大营水师南下,又让事态发生了大变,好似双方忽然都急躁了起来,冲突变多,而且摆在了明面上,盐商钱家的当家人直言林如海乃酷吏,剥削百姓以逢迎上意,不顾百姓死活,并声称要联合士绅上书朝廷。”

贾珣问:“既然如此,兵变怎么来的。”

谢裕安道:“这事很奇怪,照理说,六大盐商虽家资丰厚,但不得甲兵之蓄,扬州到处是眼线,他们不敢做,又有先前投石入海的事。”

“但几乎没有征兆,卫所裹挟了盐场工人,围攻了盐政衙门,声称是捉拿反贼,并未受到太大的阻拦,一夜喧哗,而后水师入城,具体详情,便探不清了,毕竟,还是小命要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贾珣一琢磨,这岂不是说明盐政衙门之前的高手忽然不见了,再想到贾枚说的林如海和反贼有勾结,难道那天救走妙玉的人果然是林如海派去的。

虽然逻辑上说得通,但动机上太莫明了。

于此同时,很突然的,一种漂泊之感袭来,恍然间又想起在梅林小院的日子,他去寻妙玉的谈话。

说着高妙之玄音,却也只是说了,听了,好像懂了,又忽然忘了,究竟是得了,还是丢了。

又想到白天父亲的教诲,一时呆滞住了。

这突然的怪状,关晓河与谢裕安都察觉了,却没人去打搅他。

两个人悄声走出了房门,闭了门。

谢裕安道:“这珣公子怎么了?”

关晓河道:“这叫顿悟,就是忽然之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忽然被一条线牵着走,从此,这些让他困惑的想法,就像药铺里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整整齐齐摆着的各色药材一样,只要根据药方去抓,不仅不会乱,还能治病。”

两人一边下楼,谢裕安道:“你虽说的乱七八糟的,但我懂了,因为我经历过,从前我虽是个侠盗,劫富济贫,但到底很纠结,一边呢我自己就很贫,都接济自己了,良心上过不去,可要给别人,钱倒是小事,留了手尾,岂不自讨苦吃。”

“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我靠自己努力吃饭,干嘛要良心过不去,自那之后,整个人就通泰了,好似焕发了新生,或许这就是你说的顿悟了吧。”

关晓河道:“大差不差,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每次和你说话,总能收获许多。”

谢裕安道:“我就不同了,跟你说话,我总觉得非常失落,好像有东西被偷走了似的,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你偷走了我的智慧。”

“原本我不打算跟你说话了,怎么老被你占便宜,这样不好,后来一想,算了,有智慧的人是应当像太阳一样慷慨的,从来不会因为照耀着别人而减损它的光彩,啊,日光啊~算了,我不会作诗。”

……

盐政衙门。

已是夜深,贾枚急匆匆去了林如海的住处。

林如海一见贾枚,便急道:“铁冶御史出了漏,保护好他,对你未来行事,必有裨益。”

贾枚审视了林如海一番,这才吩咐人,控制铁务衙门。

秘密调兵的命令,已提前发出,调用的是贾枚在离开徐州时,安排巡查淮河水贼的另外五千水师。

林如海屏退了伺候的人。

苦笑道:“我估摸你也猜出来了,蟠香寺那里,是我派去的人。”

贾枚摇头,“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林如海忽高声道:“我林家累世列侯啊!”

贾枚诧异道:“前朝的列侯?”

林如海大笑了两声,又止不住咳嗽,笑容也淡了,归于枯槁的平静,眼里也闪不出神采来。

贾枚道:“圣上待你可不薄。”

林如海却不回答,面容也狰狞起来,似笑似哭,忽而带着几分追缅,几分黯然。

贾枚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前朝的列侯又如何呢?

当初投诚了,又在数十年之后想反悔吗?

又不免灰心,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是肱骨之臣的御史,竟然与反贼勾连,自己果然要做什么?

林如海忽问:“你可知道,为何国朝鼎立至今,却不似前朝,连国号都不曾设。”

贾枚道:“太祖扫清中夏,得士民之力多,以为微天下之众,不足以成功,故不立国号,以示天下私,称万民之国,太平之世,不可改易。继世之君,不敢非议,故不立国号,唯年号以纪年而已。”

林如海道:“名字的确没变。”

贾枚闻此,亦有些丧气,或许妻儿相继离世,终究撕开了心头的裂缝,让矛盾的心开始生长。

驱散怀疑,贾枚道:“不为你家姑娘考虑一二。”

林如海道:“只看平汝公能否,给她个体面。”

贾枚在床边坐下,平静道:“我调阅了衙门卷宗,你对盐政的估计也没有太大问题,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

林如海叹道:“前些年,为了支持边军的粮草,用开中法,吸引商人运粮支边,本为良法,可这些年战事日少,裁军不果,加之空饷严重,并不需要运这些粮草,于是盐引之利,为勋贵之家所夺,各大盐商不再运粮,只凭空票,便得盐引,与勋贵勾结,使私家肥而国库空。”

贾枚道:“你能看明白,盐商背后,本质上是军方势力,想绕过盐引,自卖官盐,控制精盐,但惹的人太多了,朋友太少了,还不好好保护自己,三心二意,怎么要得。”

林如海道:“有些事总要人做,岂能干大事而惜身。”

贾枚却道:“错了,正是干大事才要惜身,死了,就什么都干不了了,动作太急了,有些事还是回禀陛下的好,陛下是圣明之君,让陛下来开这个口,不好吗,咱们这身板,可受不起这波浪?”

林如海苦笑道:“人不总能活得明白,恨不能早与平汝公相交。”

忽认真道:“公山东之行,必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的,在这南北汇通的大运河上,还有一个中间人,拿下他,便成功了一半。”

贾枚道:“我正在等他呢。”

林如海洒然一笑,释怀道:“是了,我也在平汝公的算计之中。”

贾枚摇头道:“这在我预料之外。”

“能够让预料之外,也变成掌握之中,这才是决胜千里之才,吾不及也。”

贾枚道:“如海不要妄自菲薄,你已做了很多,没做完的,我帮你做,也请你帮我个忙?”

林如海道:“平汝公请讲。”

贾枚道:“让你手下身手极佳的人,分三路送密信出去,再无意透出些风声,里面包含着盐铁账目和走私之情状,引走部分武装,我会想办法策反部分盐商,拿到盐引交易的部分账目,另外,再拿到走私船只的武器配备源头,倒卖武器的罪名,够喝一壶的,要是再坐实参与走私,损公肥私,那人可入彀了。”

林如海道:“甄家,可还有位老太妃。”

贾枚道:“正是因为有老太妃,才不会被当作弃子,不会当作弃子,证据才是证据。”

“你不怕我将你的计划泄露出去?”

贾枚并不介意:“这是你的选择,我就算失败,也可以全身而退,无非是办事不力,罢官归乡罢了,而你,却会很惨。”

“盐政的账目我查过了,虽也聚了些财,却对不上,用在哪里了,不用我说了,而盐政最终糜烂,更是办事不力,恐怕即便你死在任上,陛下也不会护你的。”

林如海沉思良久,叹道:“我可以配合你行动,并提供一切支持,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

“第一,我曾援助过红巾会的事,要烂在肚皮里,任何别人提出来,只要你在朝堂上,就要反驳到底,我不希望她背上一个二臣之后的名声;第二,我家姑娘的婚事,你要作见证。”

贾枚道:“我都答应,你会是个忠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姑娘,无论她嫁给谁,我会当她是自己的女儿。”

林如海道:“红巾会中,有领着织造局的甄应嘉为其提供过铁器,铁冶御史也曾参与,倒卖军器监重炮甄家也有参与,希望对你有用。”

贾枚点头道:“你放心,账目不对的部分,会有人替你接着的,盐政改革,也会走下去。”

林如海终于闭上眼,倦然而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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