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珣掀开门帘,只见薛家母女两个正守着薛蟠掉眼泪。
薛蟠又是急性子,本就憋火,有一搭没一搭的,竞没说个明白。
一会子怒气冲冲,一会子又胆战心惊,母女俩都迷糊了。
薛宝钗穿着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绵裙,半新不旧,并无商贾之家的奢华气。
安闲内壮,颇有几分丰腴之姿,若泛流光。
薛姨妈则是去过宁国府那边,一身素淡,又因薛蟠动了伤心,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态。
薛姨妈见贾珣进来,少年男女,倏忽不过一年光景,竟觉的大变样了。
几人招呼见了礼,有丫头端来一张藤椅,贾珣因坐在薛蟠躺着的塌边。
薛姨妈问:“耽搁哥儿些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事,好叫我心里有些底,这起子混账成日惹事,今儿可得有人治他,对方什么来头?”
薛蟠连连给贾珣使眼色。
贾珣道:“不过去楼里听戏,薛大哥见人唱得好,便请来喝杯酒,对方不肯,便言语冲撞了些,又动了手,估计这小旦入了忠顺王爷的眼,因此派了两个王府侍卫跟着,下手没个轻重,便伤成这样,也是我们救得不及。”
薛姨妈叹道:“哥儿一说,我便明白了,可见人与人,差的不是一般大的,自己惹的祸事,哪里还有脸怨你了。”
又对薛蟠骂道:“你是什么下流种子,也敢去和王爷抢人,我知道,你是嫌我们娘儿俩,定要将这点家业都败光了,好留你一个人,就再没人管你了。”
说着又一阵哭,絮叨着闲话。
贾珣有心安慰一二,也不知何处下手,便低头看地。
薛蟠却喊道:“妈妈何必这些歪话来治我,惹妈妈伤心,原是不该了,越发连妹妹也因为难过,如何就这样了,大不了,以后什么戏园青楼,再不去了,只早些成亲,整治家业,便不往哪里去了,如何?”
薛姨妈哼了声,骂道:“你保证的话要能真,那猪都能上树了。”
宝钗亦道:“哥哥向来错事,便说什么从今往后,不过几日,又还是老样子,不怪妈不信,就是我,也是疑惑的。”
“就这般只顾玩乐,哥哥有这心,放在家里生意上,便是家庭和睦了。”
薛蟠没好气道:“当着哥儿面,说这些作甚!”
薛姨妈道:“现在知道没脸了,你便做点有脸的事儿,脸不是别人给的,得你去挣的。”
薛蟠道:“妈今儿却冤枉我了,我原是去谈生意去的,不信,你问珣兄弟。”
宝钗道:“哥哥身上不好,便安静些吧,既惹了事,还要珣二哥为你撒谎,就算骗过我们娘儿俩,又有什么意思。”
薛蟠猛地拍了拍床,闷声大吼:“气煞我了,都不信我!”
便见小丫头来回:“大夫来了。”
宝钗连避倒屏风后面,薛姨妈并不避让,只向大夫道:“你看他这伤如何,可伤着筋骨了。”
这大夫也不看薛姨妈,低着头,便到床前,在薛蟠身上摸索了一回,又问了几句,又摸索一回。
笑道:“公子这伤,虽看着险,倒没大碍,只短时间里,莫要动了风月之事,养着个把月,再下床走动,我先开副药,正了骨,过了七八日,我再来看。”
这边写好药方,便有丫头奉上诊金,将大夫送出去。
薛蟠道:“可要憋死个人了。”
薛姨妈道:“这才要改了,这边抱怨起来了。”
薛蟠愤愤道:“我也是听说珣兄弟要去市易司衙门当值,方才去打听些情况,家里怎样情况,我会岂会不知,唉,才做点儿事,又动不得了。”
薛姨妈亦疑道:“不曾听说哥儿科举,况且要中也未放榜的,怎就选官了,可见是唬我了?”
薛蟠道:“珣兄弟,你告诉她,我可不骗人。”
贾珣点头道:“是有这回事,其实我也并不太懂这些。”
宝钗亦从屏风后走出来,听他们说话。
薛姨妈问:“这是如何选的官?”
薛蟠暗自得意,好像是自己做官一样。
神气道:“蒋大哥说,是陛下亲自提拔的,走的中旨,还给珣兄弟赐了字,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了。”
贾珣自觉有些不快。
宝钗道:“哥哥躺着还不安分,多少好话说出来,都不好了。”
薛蟠见妹妹生气,又瞥见贾珣神色,想起在戏楼上的不愉快,暗自后悔,便要说错了,又哪里拉得下来脸。
贾珣只说有事,便辞了薛家去了。
待贾珣走后,宝钗方道:“哥哥只当是荣耀的事,便到处去讲,人家却未必喜欢,反倒像装不住事的,便是有好事,也不信你了。”
薛蟠一琢磨,好似是这个理儿。
笑道:“妹妹没见过珣哥儿几次,竟比我还知些,果然女儿家的心思,看得更仔细些。”
薛姨妈纳罕道:“他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了?”
薛蟠嘟囔道:“还能怎么,有个好爹呗,还有个好舅舅。”
薛姨妈因骂道:“你说什么话,你就没个好爹,没个好舅舅了,我看,还是自个儿不争气。”
薛蟠道:“以为我不知道,咱家多少钱,用在舅舅家了,我爹也不好,这么早死了,都不好。”
薛姨妈有心要骂他,又自觉可怜,渐觉的心里乏,略颤着往自己房里去。
宝钗见状,连忙扶住薛姨妈。
回到自己房里坐下,薛姨妈便叹道:“我的儿,委屈你了。”
“妈妈,哪里就委屈了。”
薛姨妈叹道:“咱们孤儿寡母的,守着些家财,有些亲戚情面的,倒还顾些脸面,可到底不是个头,瞧你这样的好人儿,只因在这人家,却生出多少无奈之事。”
宝钗道:“家里比上不足,比下却是有余的,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并不委屈的。”
“近来府里有流言,你可听得?”
宝钗知是关于‘金’和‘玉’的,因笑道:“听了些,这些婆子丫头,闲下来总是爱掰扯人的,也便忘了。”
“宝玉如今也读书去了,又是极聪明的,必是能登榜的。”
宝钗心下一酸,又笑道:“我知道的,妈妈。”
……
贾珣离开薛家后,便去了位于西直街临清门的宅子。
大门已挂上了贾府的匾额。
进了大门,是一排倒座房,青色影壁右边是仪门,往左是垂花门。
一个正院,俩个屋舍齐全的小院子,并右上角一个花园,园中水是从护城河引的活水,一片荷塘仍凋敝不堪,几株晚樱尚开着。
对这样一座宅子,贾珣是满意不过。
大小比起荣国府、胶东侯府这样的敕造府邸,自然是精致的,但对于家中人口,已太大了。
便吩咐管三刀,将宅子前后检查一番,尚留在府里的人,了解清楚根底。
另外各门户守卫安排,也要提前妥当,再选些家里使力的仆人,只先将垂花门进去的小院子收拾出来。
又将来素唤来,便问:“如今跟你师父,学了几成了?”
来素回道:“功夫学了两三成了,跑了些厂子,也学到些赚钱的法子。”
“哦,都是什么法子?”
来素道:“便看来找工的人多少,只少要些人,这些人为了有工做,要的钱就少了。”
贾珣摇头道:“还没学到家呢,我给你几个人,去收东市的铺子,不用好的,便宜就行,再去找些小厂子,便说要合作,条件只有一个,告诉他们,必须给工人开两倍的价钱。”
来素疑道:“爷,这能行吗,这些工人畏威不怀德,给他们好处,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贾珣道:“可见长进了,还知道畏威不怀德。”
“跟师父学了两句。”来素不好意思挠头。
贾珣又问:“你师父建的‘青雀’,建得如何了?”
来素道:“师父并不告诉我详情,怕我坏事。”
“去办事吧,找关大哥拿银子。”
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别眼皮子浅,人还是旧的好,我不想你走远了。”
来素眼眶半红道:“爷,我知道的。”
贾珣方出了宅子,便有夜笛三部之一的首领号岱山的来见。
汇报道:“公子刚离开扬州不久,南边许多工坊派了人来,贾大人并没有见他们,却暗示他们来京城试一试,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找上门来了。”
贾珣道:“不用理他们,多留些人,保护好林姑娘,别的,等姑娘回京城,再安排吧。”
想了想,又道:“还有,以后改个名字吧,我做了张牌子,你看看。”
说着,贾珣便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镶玉的圆牌,外延雕着婉转的游蛇,正面雕了个‘蛇’字,背面刻了个‘山’字。
“以后就叫‘蛇卫’吧,三部分别为‘山’、‘林’、‘沙’,这是你的令牌,蛇卫的所有人都会定制,皆如此命。”
岱山接过令牌后,又道:“有些人不愿留下,公子?”
贾珣道:“人各有志,随他们吧,只接头的暗号及时换了,别受了牵累。”
岱山再无旁事,贾珣亦无所吩咐,倏忽间退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