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了组建新军的圣意,贾珣一出宫,便换了常服,和关晓河同往城南工厂去。
必须先考察一番,否则到时候抓瞎。
主要是看做工的环境,工资水平,生活是否满意之类。
只有当工人乐意这种生活,才能在面对地主反扑的时候,为守护这种生活凝聚战意。
这也是贾珣最初便要提升工人工钱的重要原因。
想要民众愿意守护,首先他们必须拥有。
因贾珣临时决定过来,并无人接待,着实下了回基层。
虽仍有不合理之处,大体却还满意。
又过了好一阵子,这边管事的才来。
工厂主要有三大管事,总裁、监理、总务,三人共理厂务。
总裁关大事,定方略,总务则理细务,监理查其缺漏。
南城工厂的总裁名叫马定,是铁卫中一员,虽武艺不高,却颇能交际,且知商业事,贾珣多次考察后,简拔而来,仍保留其铁卫的身份。
总务是熙和郡主府的人,名唤施佳。
监理则是来素任着。
财务往来,另有专管。
进工厂过了半个时辰,来素最先来见贾珣,管三刀因前次的粮库案,也整好在工厂这边,便和来素一起来了。
贾珣并未直接询问,两人也便跟着,管三刀又向关晓河问了些铁卫管理中的注意。
一行人出了厂坊,从后院绵延着一条山路,通往小荒山。
马定这才姗姗来迟,便要为粮库案请罪,贾珣却制止了他,也不问,便循着开出的山路往山上走。
因天气本就热,又爬了这一段路,更烧得慌,贾珣卷起袖子、裤腿来,一边寻了个大山石下方荫凉处暂歇。
让众人坐下,贾珣这才问:“施佳呢?”
马定回道:“正忙着算月钱,果然有事,便再去叫他。”
贾珣笑了笑,道:“正事要紧,不用去叫。”
又望向山下,笑道:“在这小荒山上看下去,隔得还是太远了,原本偌大的工厂,看起来都小了,也看不清。”
马定只当贾珣在暗示自己,又要请罪,贾珣还是打断了他。
摇头道:“你当我是话里藏话的人,却是错了,果然哪里不对,我自会明说,别乱猜度,做事小心谨慎是对的,更要堂堂正正,尤其对自己人的时候。”
又看向关晓河,道:“还记得关大哥要帮我筹建铁卫时,只要了不过两千两银子,如今不过半年时间,比之当初所承诺的,只多不少,可仍有些人,觉的慢了,想快些。”
关晓河笑道:“公子自然是极慷慨的,但人心却是无厌的,对有对的果,错有错的遭,大势所掌,偶有微恙,只当是疗伤祛毒了。”
贾珣点了点头,方对众人道:“事情已过了,该追责的,也追过了,以后不要再提,自去思量一番,纰漏如何发生,又如何避免,着手去改了便是了,也不必再报于我,琐碎的事一大堆,正经事却将就着,会坏事的。”
又问管三刀道:“管哥忙这些天了,功过的册子可做好了?”
管三刀道:“我这边都做得差不多,还要关队再核查一番。”
关晓河点头应下。
贾珣道:“关大哥通知下去,铁卫除涉案者外,其余全部,都要来参加一次比试,比试的内容,比武和指挥,指挥人数定为百人,选十人,这十人再试军略,选千人将一人,这次我要亲自主考。”
关晓河笑道:“陛下让公子练军?”
贾珣笑问:“兵额还不知,不过,不至于一千人都没有吧。”
听贾珣这般说,众人皆是一喜,欲问些详细。
忽见几个毛小子上山,远远望着贾珣这边,也不靠近。
马定见状,便去询问,说着便引着几个小孩过来,道:“下面送来些果子,给公子解渴。”
贾珣让收下果子,便打发几个小孩走了。
众人皆有些渴,便吃了些。
来素问:“爷怎么不吃?”
贾珣愣了一下,方道:“刚才在想事,方才送果子来的有五个人,有三个见我们收了果子便高兴走了的,有两个却并不太高兴,好像期待着什么,你说,他们是在等我给赏钱吗?”
来素不解其意,将一颗桃咽下,便道:“或许是吧。”
贾珣又问:“那你说,人这老远送东西来,连赏钱都不给,是不是有失体面了?”
来素笑着回道:“爷想给便给,不想给便不给,难不成他还要抱怨不成?”
马定略琢磨,因说道:“公子是想说,以功定赏,不以喜乐邀赏,以过定罚,不以厌恶得罪。”
贾珣笑了笑,道:“马定也想做将军吗?”
马定回道:“仆以为,管理工厂,也是略微不差的。”
“却会举一反三了。”
歇了一回,众人循着岔路,从另一边下山去。
贾珣忽又想起一事,便道:“铁卫后期补充的人,从工厂和商行中选,也定个章程,也不用藏着掖着,没什么不可以给人看的。”
一行人刚到山脚,见施佳带着一批人迎了来。
施佳行礼道:“忙于细务,不曾迎接公子,有罪,有罪。”
虽口里说着有罪,面上却并不在意。
贾珣笑道:“做事好,肯踏实做事的,都是难得的。”
施佳道:“也是在公子手下做事,放得这般。”
贾珣冷冷道:“施总务是惯能精打细算的,若我没打招呼,你在收粮之事上省钱,也是你权衡的范围,但我既已提前说过,为何仍旧如!。”
“哪怕是郡主的体面,也顾不得了。”
管三刀得了贾珣之意,便动手将施佳拿下了。
马定提醒道:“公子,郡主那边怎么说?”
贾珣看了便跟着施佳来的人,指了一人,道:“让他接管施佳的职务,郡主那边,我自会去说。”
被贾珣点到的那人,也是郡主府里出来的,唤作黄吉化。
黄吉化被点了名,却没应,因他与施佳均是郡主府的家臣,不敢应命。
贾珣冷声道:“你以为郡主让你们来,是拉山头的吗。”
也不管他应不应,大步从人群中走过去。
马定独自慢些,同黄吉化耳语几句,便急忙跟上。
贾珣因让众人回去做事,只让管三刀护卫。
在出仓的货栈外,水陆皆便,只水路略窄,过不得大船。
在过河的拱桥边上,两株柳树着系着马,正在河边饮水。
正当贾珣驻足之际,却忽听得有人骂咧咧道:“这农工商行真不是东西,出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爷别生气,你不是和他们东家是好兄弟吗,何必跟这些人谈。”
贾珣听这声熟,回头一看,不是薛蟠是谁,因琪官的事被忠顺王府的侍卫打断了腿,中间贾珣还去看过他一次,如今已是大愈了。
便听薛蟠骂道:“这点小事也找人谈,我很没面子的。”
刚要骂完,回过头来,便从树影后看到贾珣在笑。
薛蟠忽然尬住,强笑道:“珣兄弟这是,来歇凉。”
贾珣笑道:“来晒太阳的。”
薛蟠不乐道:“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点点,要是你也回去,不妨再说详细些。”
薛蟠牵过马来,道:“正要回去。”
两人揽辔缓行。
薛蟠诉道:“也不怕珣兄弟笑话,这两年我们薛家丰字号的好多商铺,都不赚钱,还不少亏的,因此想出些铺子,一方面回些银子,另外也精简些,好生整治恶奴欺上瞒下的勾当。”
贾珣笑道:“到底是传下来的家业,就这样卖了,你就不心疼。”
薛蟠眼珠子转了两圈,道:“又不赚钱,有什么心疼的。”
贾珣道:“你果然要卖,也不是不行,但我想听实话。”
薛蟠想了好一会儿,叹气道:“我便说了,你却别说出去。”
贾珣见他郑重,点头应了。
薛蟠便一边叹气,一边诉说道:“原不是我们家的事,还是荣国府的事,他家的大小姐封了贵妃,你也是知道的,皇上隆恩,准许省亲,便要盖园子。”
“这不,便缺些钱,原是亲戚家,母亲答应借些,可手上又没这些钱,便商量着把这些不赚钱的铺子,看能不能出了,才有这事儿。”
贾珣琢磨着,薛宝钗送选不成,便传出金玉之说,想让薛宝钗入主荣国府。
荣国府当家人,未必不因此事,便将薛家吊着,以便于挪更多银子出来,去补荣国的亏空。
因有这希望,便虽知是割肉,也能忍者疼。
想来,竟然和赌徒的心思类似。
想明白这一茬,又结合面圣之时,皇帝对荣国府的态度,忽然打了个激灵,难道省亲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消耗这些勋贵之家的财力?
朝着这个方向一想,贾珣愈发觉的可能。
虽只见过几次皇帝,而且都颇为和气,贾珣却不信,这个十年多年前不起眼的皇子,能够荣登大宝,且一步步建立起自己势力,甚至推行新政,重揽集权的帝王,会是个良善之辈。
那么自己该如何选择?
薛蟠见贾珣好久不说话,有些不耐,又喊了一声。
贾珣方醒悟过来,看着薛蟠,怎么看都像个冤大头。
善意提醒一番,道:“薛大哥可知道,这钱借出去,可就没还回来的时候了。”
薛蟠却道:“纵然难些,也不至于不还的。”
贾珣道:“既如此说,价格合适,我便收了,只薛大哥也得帮我一个忙才行。”
薛蟠见贾珣这么痛快,豪气道:“兄弟只说出来,我能办得到,绝不缩头缩尾的。”
贾珣道:“薛家丰字号的税票,得用市易司开的。”
薛蟠见是这等小事,忙拍胸脯保证。
贾珣见状,就要付了定钱,怀里一摸,却是在荣国府时,王熙凤让平儿给的,却是不好直接给薛蟠的。
便道:“这事儿你只管派人,去东市找农工商行的管事,叫谢裕安的,他会收下你要出的铺子,说好,太好的我可不要。”
薛蟠却道:“你当我傻啊,好的我还留着赚钱呢,怎么卖。”
这话出口,薛蟠自知失言,连赔笑道:“瞧这话说得,在我们手里虽不赚钱,在珣兄弟手里,那又不一样了,俗话说,那什么柑橘生长在淮南的,我也不记得,反正你懂得就是了。”
贾珣道:“我懂,生意嘛,你情我愿,又不强买强卖。”
薛蟠道:“和痛快人做事,就是痛快。”
贾珣又问:“如今商号大船运货可得满吗?”
薛蟠想了想,道:“说起来就来气,如今做工厂的,都是小气鬼,只肯花那么点银子,能运吗?运不了,还不如停港口摆着呢。”
贾珣笑道:“说起来我也是小气人,用不了你们那船,和下西洋的宝船似的,太贵了。”
薛蟠谈成了买卖,便不想说这糟心事。
笑道:“听说珣兄弟会做诗,妹妹说你做的诗,虽文辞极简单,意思却深,是极有笔力的,我却不明白了,写个诗要什么臂力,又不是拉弓。”
贾珣道:“今儿还见过薛妹妹,不曾听说,薛大哥莫非听岔了。”
薛蟠道:“你怎会见过我妹妹。”
贾珣便说了缘由,又道:“说起来你们两家倒亲近,一入京便迎你们一家人去住着,也不烦收拾了,荣国府那边缺钱了,宁肯变卖些产业,也帮衬着。”
“亲戚倒这份上,便也值当了。”
说完,贾珣暗自想着,都提醒到这份上了,薛蟠你可得机灵点儿,硬气一回,不枉我当回阴阳人了。
果然一听这话,薛蟠回过味儿来,自家虽住着荣国府边上,好似占便宜似的,可银子去的,怎么比自己大手大脚还快了。
心里愈发感激贾珣,拱手道:“多谢珣兄弟提醒,薛蟠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贾珣连摆手道:“薛大哥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薛蟠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小心的过分,算了,是没说什么。”
天色渐晚,又胡乱说些闲话,各回自家不提。
回到临清门贾府,入了垂花门,过了穿堂,回到自家小院时,却发现院门新挂了块匾额,题着百草园。
初晴服侍贾珣取下身上饰品,又道:“怎么这幅打扮,裹着裤腿竟像下了田干活似的。”
贾珣由她摆弄着,道:“去城南工厂走了一趟。”
初晴口中念道:“可是太忙了些,一早去了荣国府见林姑娘,又入宫见了圣上,换了身衣服又马不停蹄地往工厂跑。”
贾珣也不答,问道:“院门上挂的匾,是哪个题的?”
初晴问:“题得可好?”
贾珣便猜着几分,笑道:“必是个老先生题的了,我看这字,老气横秋的。”
这边只穿着里衣,香菱早将换洗衣物放澡堂子,过来喊道:“水放好了,爷可以洗了。”
初晴瞪了香菱一眼,道:“小蹄子,你急得很。”
贾珣道:“不许欺负香菱。”
初晴瘪着嘴道:“爷忒偏心了。”
“你答对了,但没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