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珣肩上中了一箭,握剑的手发不出劲,管三刀护着他退到防线后。
“管哥,跟着我到底不聪明。”
管三刀直摇头,道:“公子忍一忍!”
趁贾珣不注意的时间,猛地一下将箭拔出来。
将随身带着的酒精给伤口擦了擦,便从尸体上扯了干净些的布,简单包扎了一下。
贾珣哇哇叫了两声,管三刀仿佛不闻,也便不叫唤了,丢人。
“管哥,我好像产生幻觉了。”
管三刀道:“别睡,忍一忍。”
“你看那边,是不是援军啊?”
管三刀道:“公子,你产生幻觉了,忍一忍。”
仍忍不住往后看去,或许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
果然见到一群甲胄不全,兵器各样的工人,正按照整齐的队列往战团这边来。
管三刀揉了揉眼睛,笑了声,道:“公子,真的是援军,关队带着工厂的工人来了。”
贾珣左手撑起身子,又无力地躺下,望着夜空,脸上滑落一滴热泪。
三河帮的少帮主,在船头看见举着火把,步履整齐的工人,神色中带着一丝讶然。
忽又有人报:“少帮主,我们后面来了几艘大船,不知敌友。”
一个酒姬从舱里出来,醉笑道:“帮主怎么来外头吹风了,奴家还要嘛。”
来汇报的人别过头,不去看这个衣衫褴褛的艳姬。
少帮主道:“苍头,人家还要,便给她嘛,多叫点人,怕她不够。”
苍头错愕地看向少帮主,虽觉得着命令奇怪,但还是去叫了两个摇橹的汉子,一起去帮着伺候。
船舱里头的啼叫起伏不能打扰他的思绪,反而让他更冷静。
忽跳往旁边的大船,敲开一扇门。
开门的是个老伯,问道:“胡绰,大半夜的干嘛?”
胡绰道:“武伯,应该早些撤了。”
武伯道:“码头仓库那边呢,还有办关税的衙门。”
胡绰道:“许青衣带的兵,不知道,一开始我便不想掺和,父亲让不过,我也来了,尽力了,没必要白折了这些人。”
武伯道:“帮主说了全由你做主,不必问我。”
胡绰道:“我不想等姓许的了。”
武伯想了想,道:“江湖上混的,还是要讲义气,走也行,别留下证据。”
胡绰回了指挥船,吩咐组织撤退,先让核心帮众退回来,旁的有多少是多少了。
这边撤兵的动作很快被段秋捕捉到,关晓河带领着工兵也在阵型严整地逼近中。
撤退的动作导致士气下降,段秋抓住了这个机会,组织反击。
而大河上新来的船只,又平添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是敌是友?”贾珣也见到从水面靠近的大船。
管三刀道:“是商船,不好说,等等,拦住了,是援军。”
“我要睡一会子,打完仗叫醒我。”
话一说完,便裹着两件衣服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珣被叫醒来,天色仍是黑的,看周围都是熟人。
笑道:“看我梦中破贼。”
众人皆笑。
贾珣借着火,才一一辨认来人。
有加入了农工商行的李木枳,薛蟠竟然也在,还有贾枚派来的黄四。
一番谈话之后,贾珣方知,王虚打探到了三河帮的异动,便有意送些援军来,但南方的船厂受了冲击,一时凑不出足够的船,于是打上了薛家的主意。
薛蟠得了薛蝌的信,因他二叔出海未归,自己便做了这个主,出船去接人。
方才有了这路援军。
至于黄四,贾珣不及多问。
因为码头那边的战斗尚未结束。
“三河帮的船截下来了吗?”
见段秋满脸喜色的过来,贾珣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但拿到了更好的东西。”
“是什么?”
“这里不便说,咱们先去关门打狗吧。”
正要去救援,突围来求援的人也狼狈地跑将过来。
一个老仆跟在后面,见到薛蟠,连冲过去,又哭又笑道:“大爷,你也在,大爷,快,快救救姑娘,在仓库。”
薛蟠一愣,忽急问道:“妹妹怎么在仓库?”
“因大爷不在,姑娘过来点账的。”
薛蟠那里还忍得住,却被拦下来了。
这便一回头按住贾珣肩膀,大哭道:“珣哥儿救我妹妹。”
管三刀见贾珣面色难看,知道是动了伤口,想要拉开薛蟠,却被贾珣眼神制止了。
“放心,薛妹妹会没事的。”
又吩咐道:“别让哥儿冲动了,到时候还多救一个人。”
贾珣一边安排救援,一边也往仓库去。
“关税口岸被烧了。”又看向一边紧张的薛蟠,道,“哥儿放心,关大哥救我几次了,没问题的。”
薛蟠摇头道:“我愁的是别的事儿。”
“怎么了?”
“只怕落了难,名声不好听,哥儿不知道流言多可怕,都怪我。”
贾珣本想说,你放心,我不怕流言。
但又感念薛蟠此次帮忙花了大力气,只安慰了两句,便一直关注着战场。
胜负之数已定,许青衣想从运河走的路也被断了,只好带着亲从,趁着夜色往北方逃。
“怎么守在这里,姑娘呢?”贾珣问关晓河。
“应该就在里面,不好进去。”
贾珣道:“你跟我一起进去,万一还有埋伏。”
关晓河只得答应,薛蟠和两人一起进了仓库。
仓库里头杂七杂八的衣物古董,应该是存放典当品的。
找了一圈,却不见人。
贾珣问:“你怎么知道在这里面的。”
“俘虏问的,兴许说假话了。”关晓河摊了摊手。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大爷?”
几人都看过去,原来是个地库,丫头撑着铁板,只露出一双眼睛。
薛蟠认得这声音,是莺儿,连跑过去,趴在地上,问:“你们姑娘呢?”
莺儿道:“姑娘身上不好,大爷带冷香丸了吗?”
薛蟠道:“我怎么会随身带这个,你等着,我去取。”
也不顾去看,便要回城。
贾珣道:“城门还没开,你拿我这玉牌去。”
“这是?”
“陛下赐的,说是可以进宫,总不至于入不了城吧,让管哥送你去。”
“多谢!”
“是该我谢你才对,快去吧,别耽搁了。”
薛蟠接过玉牌,便马不停蹄地往成立赶。
贾珣问莺儿道:“要请大夫吗,缺什么和我说。”
“珣二爷等一下,我问姑娘。”
不片刻便回来道:“请二爷多送些干净的凉水来,再随便送点吃的。”
贾珣虽不解其意,还是让人去准备。
见没什么要的,只吩咐人守着,又去找了两个老妈子帮忙,也没下去。
刚出了仓库,便见段秋带着东一军的指挥郑龚来。
郑龚是个儒雅之人,虽刚经历的大战,脸上却不见半点厉色,向两人道了谢。
三人走向一个开阔地,段秋道:“水战中拿到了一份军方布置详图。”
将地图给两人看,又道:“这是兵部的后勤供给路线图。”
郑龚笑道:“这么多人要我们死,更加不能死了”
段秋道:“老郑这话说得在理,”
贾珣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
两人皆点头。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各自散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黄四来向贾珣请辞,贾珣问他:“父亲在山东局势如何?”
黄四道:“没有起大乱,大家似乎也愿意坐下来谈了。”
“算了,无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又去见了李木枳。
此时的李木枳正在大河边上,起火烤肉,见贾珣来,请他坐下。
贾珣道:“你怎么一个人带人来。”
李木枳道:“领头的多了就不好了,一个够了。”
“你们的工厂怎样?”
“我们家还好,别的毁了很多,我都不知道该幸灾乐祸,还是兔死狐悲。”
“是浴火重生。”
李木枳道:“接下来会怎么走,我看不太清。”
贾珣道:“有人用火来照明,有人用火来劫掠,不幸的是,你我皆是焰火,是在别人手中,还是自己燃烧,才是我们要做的选择。”
李木枳道:“终究还是太柔弱了。”
贾珣道:“没听说过吗,‘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李木枳道:“能具体些吗?”
贾珣笑问:“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轻轻说句话,许多人都能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却没人听得见吗?”
李木枳道:“这便是权力了。”
贾珣道:“对,这就是权力,这权力还有个更根本的力量。”
“什么力量?”
“因为他们是代表着多数人发声,这些人就是这个声音的扩音器,这就是权力。”
李木枳却摇头道:“这根本不对,不是人多就是发出更大的声音的,你看,这些难民,能有声音吗?”
“因为他们还不是人。”不顾李木枳异样的目光,贾珣接着道,“工厂的工人,许多也是难民,但如今他们能发声了,我也因为他们,可以发出更大的声音。”
贾珣的声音越发低沉,这个他只见过两次的朋友,让他莫名的信任。
“伟大这个词,被赋予在了一些渺小而自私的事物上,正在失去它本来的含义,现在我告诉你,什么叫做伟大,那就是创造真正的人。”
李木枳疑惑地看着贾珣。
“难民发不出声音,因为他们只是生命,却不具备人格,还不是真正的人,去创造更多真正的人,将他们团结在一起,你将发出更大的声音,这便是伟大的事业。”
李木枳仔细回味着贾珣这番话,真正的人。
忽然站起来,看着宽阔的河岸和无尽的田野,激动道:“原来我们才是多数派,只是这些‘人’还没有发言权,去创造出这样的权力,对,去创造出这样的权力。”
忽又担忧问:“如果这样,会成为众矢之的。”
贾珣笑道:“你却忘了,我们还很弱小,很孤独,火也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路,潜伏在野外,等万木枯萎之时,再星火燎原。”
“对,我们还很弱小,很弱小。”
李木枳深深看了贾珣一眼,道:“这次没有白来。”
“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南边西夷人多,可以着手收集些有趣的书,我要选一套提升工人劳动技能水平的书来。”
李木枳点点头,又道:“这次新军无恙,朝堂上有你忙的。”
“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你放心。”
李木枳吃了些,便趁着晓色未开之时离开了,船队消失在河面,一如不曾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