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与曹老板的初次会面
种平并未在府衙门口等待多久。
先时进去回禀的士卒小跑下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跨至种平面前,打拱作揖,陪着笑做出个“请”的手势。
“郎君请随小人来。”
“嗯,多谢。”种平微微颔首,双袖一抖,宽大的袍袖自然垂下,行云流水般整理好仪容,循着士卒指引,进了府衙。
看起来自己的装模作样起了作用。
种平自然是刻意时时拿捏着气势:平日在长安,哪怕是上朝对着满朝公卿,他也不曾像这般矫柔造作,动不动便整理衣冠,昂首挺胸,又不是橱窗中的模特。
就是出身颖川荀氏,高居黄门侍郎的荀攸,也不会一直保持所谓的“礼节”,毕竟这种行为,说得好听点叫“生硬”,说的不好听的,就是“装逼”。
真正的世家子弟,根本不屑如此。
种平也就是糊弄这些士卒,若要对上荀彧还是这般举止,那真是要被“乱棍打出”了。
穿过略有些狭窄的走廊,越往内行走,越显得僻静,种平暗中生疑,难道说是我不曾唬住士卒么?
他也是在官署办过公的,哪里不知晓办事处的布局?
虽说为图工作效率,大多官署内的处理公文处,总是要分布在回廊深处,隔绝外边喧闹。
但同时为了传递上意和公文交接的便捷,这些办事处也总会被走廊连起,绝非像这士卒带领的一般,直直往孤绝无人处行走。
种平自听过那老者身边二人的声音,便再难以对身边之人放下戒心,面上虽不显露,心底却不论见何人,都多带上三分警惕来。
“郎君,到了。”
士卒停下脚步,侧过身为种平指明方向,急匆匆又退回府衙门口,行自己的守卫之责去了。
种平调整呼吸,打好腹稿。
在切实知道这位“留香荀令”的态度之前,种平只能尽自己所能回忆荀攸无意间提起的生活细节,用以增加自己身份的可信度。
现在他无比后悔当日在长安接种辑下朝时,只是随意穿着些居家服饰,不曾将绶带印信带在身上。
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谁料得到长安局势变换,竟迅疾如斯?
种平暗自嗟叹,抬首间见院中二人相对而坐,弹棋为戏。
其右位之人面黑而长须,扎着薄纱绡头,身上松松披着件靛色短襦,手中夹着段素色汗巾,尾端正搭在棋子之上。
左位之人约莫二十出头,端坐席上,种平见他第一眼,脑海中不由自主便浮现一首乐府诗: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若非今日亲眼得见,种平当真想象不出,世上竟然还能有这样的人物。
几乎是瞬间,种平便知晓,这位应当便是荀彧,想到自己这位“伯父”今年已经28岁,不由更加感叹。
汉代以右为尊。
唐代颜师古注《汉书曰:“是时尊右卑左,故谓贬秩为左迁。“清人赵翼同样在《咳馀丛考中提及:“两汉尊右卑左,久为定制。”
若左位之人是荀彧,那右位之人难不成是……
种平心跳加速,上前几步,刚欲弯腰,那右位之人便似火燎了一般,赤脚奔下坐席,实实扶住种平手臂,遏制住他弯腰的趋势。
?
种平只觉得手臂仿佛被铁钳禁锢住一般,根据他以往经历判断,此人武力,有能轻易提起一个半种平之多。
“太史令,还记得操否?”
那人个子不高,声音却雄浑有力,乍一听起来,种平还以为对方是腾格尔东汉分尔。
看来此人是曹老板无疑,只是我何时同曹老板见过?若是见过,绝无可能没有一丝印象啊!
这可是曹老板!
“平……”种平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可能在什么时候见过曹操。
除非是在场且高位之人太多,否则我决计不会忽略曹老板。
那就只可能是……
“北邙山一别,太守风采依旧。”种平手臂被曹操掐着,无法行礼,因此只得微微一笑,温声回应。
“哈哈哈!”曹操松开种平的手臂,转而拍着他的肩膀,放声大笑:“文若,你瞧瞧这种伯衡,我说他有识人之明,今日见了,当知我所言非虚吧?”
种平大惑不解,他心想自己何事有什么“识人之明”,怎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曹操笑而不语,只是拉过种平,让他坐在左下方。
原来当日北邙山救驾,种平忧虑董卓“面善心狠”“不可托付”,暗暗以言语提醒种辑。
当日曹操便在种平身前,将这番话语一丝不漏,尽数记下,胸中颇为奇异,便是已将种平放在心上。
董卓乱政后,更是一直留意种平消息,今日听得外间有“荀氏子弟”求见。
曹操登时便想起郭汜张济为祸长安,同随
后赶来的李傕交战,纷乱之间许多公卿大夫或是身死或是不知所踪。
李傕败退后,刘协在长安下达诏令,赏金千两画像寻觅种平踪迹,那时有百姓言似乎曾在陈留见过一辆马车,其中有形似种平之人。
出了陈留,那可就是东郡和颖川……
这关头听得有人来投荀彧,曹操难免希冀此人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种伯衡。
因此下令直接将这位“荀氏子弟”带进小院,自己则继续同荀彧下棋。只是毕竟心不在棋上,故而种平初见曹操,对方手夹着汗巾拖在棋子之上。
种平只以为这是二人下棋方止,哪里料到其实是曹操不能凝神,正在发呆呢?
“伯父。”种平一丝不苟地稽首行礼,没忍住又多看了荀彧几眼。
荀令君如此风采,不知道那羽扇纶巾的周公瑾和诸葛丞相,又该是何等模样?
种平一时有些心潮澎湃,这两位可是他的偶像啊!
“伯衡,许久未见了。”荀彧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目露追忆之色:“犹记上次拜访侍中,在别院远远望见,伯衡青衣短褐,垂髫总发,憨然可爱。今日再见,伯衡已束起冠发,俨然一龙驹凤雏。”
种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自己那60的智力和80的魅力,觉得自己是在没有底气接受这番赞美,因这凤雏在后世已变了含义,种平想着后世的“卧龙凤雏”之称,心中才微微坦然。
“平愧不敢当。”种平耳根发红,垂首坐好,他有心询问荀彧长安情况,可是又不知是否该将那在幕后操纵着长安局势的神秘老者,连同张喜那一群人的存在说出口。
毕竟如果没有开全知视角,谁能料到有人能胆大到,在天子脚下的都城之中,筹谋这许久,甚至还能成功?
无论种平想同谁说,对方听完的第一反应都是会质疑,“此事乃天方夜谭”吧。
曹操有意无意关注着种平面色,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一动,便已有了猜测,顺势问道:“伯衡可是心忧长安之事?”
怪不得曹老板手底下能聚起那么大一班人……有这样在意下属心思的老板,谁能不心动啊!
种平面露感激之色,膝行上前,目光恳切:“长安乱时,平为乱贼所掳,昏昏然数十日,不识外界变化。侥幸得脱,不知太守能否告知而今长安情形:陛下如何?我父及荀叔父可还安好?”
“伯衡何必如此客气!我视伯衡如我子侄,伯衡唤我一句‘叔父’即可。”
曹操搀起种平,言语之间满是喜爱,对他颇为亲密。
种平受宠若惊。
好家伙,管叫曹老板叫“叔父”?那日后史家箸书,岂不也得来一句“操甚爱平,以诸子侄为适”?
不对,我是太史令,这史书好像就是我写的啊……也不晓得能不能给自己写个传记,那肯定要加上“平少,美姿仪”之类的描写。
“数十日前,张济暗地唆使降卒起事,设计调走南军卫尉。趁羽林军换防之时突袭未央宫,挟持陛下,将司徒全族百余人屠戮殆尽!”
种平脑袋“嗡”的一响。
司徒死了?司徒还是死了?
同历史记载的一般,死在长安,死于逆贼之手,怎么会……
我,我明明改了时间线,这算什么,历史的惯性?
太荒谬了。
种平感觉从胃囊底处翻涌上阵阵恶心感,仿佛一只手从他喉咙中硬生生捅进去,抓住五脏六腑肆意揉捏,一把扯到咽喉处,又重重塞进空荡荡的表皮之下。
他下意识抚上发冠,那根玉簪还静静躺在他发丝之间。
太重了……
司徒。
种平被这玉簪压得喘不过气,鼻腔之中,满是腥涩酸苦,一直窜到眼角眼尾,为眼白附上蛛网般的血丝。
我做不到的吧,怎么可能做到……
再挑亮一次烛火。
要是我跟那些穿越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就好了,要是我能够再全知全觉些就好了,要是我……
种平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他茫然地听着曹操叙述,那种立在历史洪流之中,格格不入而又无处可逃的慌张荒谬感再一次笼罩在他心头。
种平一直很清楚,自己就是个半吊子大学生,没有任何特长,在芸芸众生中就如一粒粟米之于沧海。
甚至他连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越都没搞明白,
那一天种平就跟平时一样电脑挂着网课,在手机看男频文,只是翻个页,眨个眼的功夫,他便成了一个婴儿。
刚发现自己穿越,种平自然是新奇不已,可后面他却只觉得痛苦。
尤其是想到如果自己是因为猝死而穿越的,那母亲推开自己房门的那一刻,她得多难过啊……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回家的心情。
因为疫情被封在家里,种平没少听母亲的唠叨。每每听到母亲的声音都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开学离开这个地
方,再也不回老家。
然而等种平真的回不去后,他才发现,自己一刻也离不开自己的家。
就如同鱼离不开水一样。
狄更斯说过:“人总是在离开一个地方后开始原谅它。”
穿越后种平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却为时已晚。
他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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