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不知道在空中下落了多久,视野的边缘已经掠过了无数层餐车轨道,装卸点和露台用餐区,下方的光晕慢慢占据了视野更多的部分。
从某个时刻开始,一阵阵声浪开始从下方传来,菲尔兹老师口袋一张,里面飞出数百个耳套,覆盖在小扫帚们的听觉感受器上,还有两个特制的耳塞钻进了阿不思的耳朵。
随着声浪和光芒越来越近,阿不思终于意识到,隧道的尽头在举行着一个巨大的,无休止的派对。在那隧道近乎半球形的底部,巨大的放音设备环绕了整个场地。每一个巨大的音箱都在播放着不同的音乐,只求尽可能的去刺激交通工具们的感官。
而在其他地方,各式各样的赛道盘根错节,有透明管道,有柏油马路,交通工具们在上面不顾一切的冲刺着,发泄着自己的压力和沮丧。
“这里就是工厂主要的派对场所了!对于交通工具来说,移动和旅行就是它们的歌唱,舞蹈,和语言。因此它们的派对就是在音乐,美食和表演的台下飞速穿梭,享受风的感觉!”
菲尔兹老师的声音变得格外大,从上方飘荡下来,穿透了阿不思的耳塞。这并未让阿不思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他抬起头一看,菲尔兹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变出了一个扩音器缠在袖子上。
很快,那蚁穴一般密集的赛道就变得仿佛伸手就可以碰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着,冲刺着,赛道和车灯发出令人眩晕的光。现在它们已经落入了这个纷纷扰扰的派对,周围的一切都在永无止息地活动。
乘着螺旋桨下降的校车忽然加速,坠落到了所有扫帚们的最下方。它的轮胎逐渐膨大,硬化,转向,变形成了四个额外的螺旋桨结构,而它的两个后视镜拉长,内凹,化为了一对鼓风机。
这些结构共同开始运作起来,一道柔和但有力的风场把扫帚们托举起来,减缓它们的坠落,并引导着它们定向移动。
阿不思和扫帚们开始横向飞行,那滑道一样的风场带领着它们从赛道的间隙中穿过,像彼得潘一样灵巧地越过天际。他们路过了各式各样的赛道,里面还间插着其他的娱乐房间,从棋牌到繁殖,美食到戏剧,小扫帚们看得眼花缭乱,跃跃欲试。
“同学们,你们喜欢这里吗?”菲尔兹老师问道。
“喜欢!这里看上去好有趣!”“那些赛道一看就很好玩!”“只是它们显得太逼仄了……”
“这些交通工具没有意识到就是因为俱乐部的灰雾污染了整个虚空,才导致它们不能在更辽阔的空间里派对和飞行吗?”
菲尔兹老师的声音显得很愉悦:“因为它们都被这些派对填满了脑子,没法去想这些事!”
队伍在风场中继续穿行着,路过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盛景。直到它们终于到达了这片派对的尽头,那是一道在一切的色彩和音乐间不太起眼的闸门,从里面走出的交通工具都一身疲态,向里面走去的交通工具都一脸飘飘然的恍惚。
这样的闸门在整个派对里还有很多,却是所有派对者的起点和终点。
队伍飞入闸门,落在地上,从派对的闷热中脱离出来,直到菲尔兹老师重新招呼大家上车,小扫帚们才从刚才的眼花缭乱中恢复,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
“好了,同学们,生活区的其他部分我们就不参观了,那些地方只有很少的员工会去。我们接下来要前往原材料加工区,看看那里的一切是怎样运作的!”
校车顺着隧道兜兜转转,往来奔赴的交通工具络绎不绝,它们峰回路转,又回到了进入工厂时的舰桥位置。
随着虚空的景象重新浮现,阿不思感觉校车就像一只巨大的鲸鱼,从令人窒息的工厂深处上浮,换一口气,接着又要继续下潜。
这次它们顺着车流从卸货区的隧道跟了下去:液态的,气态的,生物质的,无机的,各种各样的货物在停泊站前的分选区被装上传送带,没入工厂内部。
校车伴随着传送带一路向下,传送带占据了隧道的大部分面积。就像刚刚在通往食堂的隧道中见到的那样,隧道中也有一条供交通工具通行的栈道。栈道延伸过一道又一道闸门,隧道回旋又以不符合几何规律的方式重叠,直到最后到达一片辽阔的区域。
这里又是一个圆柱状的结构,传送带平滑地过渡成流水线,平行排列在望不到天花板的隧道内侧。阿不思看着不断向前运输的原材料,忽然感觉到一阵阵孤独。
“菲尔兹老师,这些生产黑泥的原材料都有哪些?”安柏问道。
“清澈的泉水,熏香,草药,工艺品……都是交通工具原本生活中的特产,它们从外围的行省运输到这里,变成一模一样的粉末。”
“粉末?”
菲尔兹老师挥了挥袖子,校车突然加速,每秒钟都在掠过生产线上可观的一段长度。一个个轰鸣的机器飞驰而过,大同小异;一排排工作的交通工具重复着简单的动作,横跨几千米的生产线,没有一点变化。
“是的,黑泥的原材料,就是物质。无论是垃圾还是宝物,生物还是死物,打成匀浆就可以成为黑泥的生产原料。
而之所以俱乐部采用交通工具们的产品作为原材料,一是为了仪式效果,用现实中交通工具族群对俱乐部的呈递,象征交通工具们本来疆域对俱乐部疆域的呈递,从而壮大俱乐部的疆域,后者是为生产线供能的真正来源。”
“疆域?”阿不思轻轻念叨。
“人类的疆域,就是咒语界。俱乐部的疆域和交通工具们的疆域,则是诅咒空间的某一部分。”菲尔兹老师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阿不思耳后,把他吓了一跳。
阿不思抬起头来,发现菲尔兹老师还在自若地讲解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则是因为这样做可以对非工业秩序下的交通工具产生压迫,剥削它们的价值。这一点,也是对俱乐部有利的。”
“为了剥削本身去剥削,而不是为了利益去剥削?这听上去可真蠢。”安柏小声嘀咕道。
阿不思把目光移到窗外,看着不断被甩在身后的生产线。这些机器,或者员工从事的工作就是把原料做成匀浆。泉水,蜂蜜和果酱被员工倒入搅拌机,又被机器抛射到不知名机器里蒸腾成离子态;捕梦网,花环,木雕被员工们操纵液压机碾碎,又加热进一步混合。
无数的生产线上员工们日复一日的进行机械式的工作,只为把这些原本美好精巧的东西重新变回尘土。而这之中又寥寥几条生产线负责把这些物质重塑成给交通工具们用的东西,这些线路的复杂度只能说和粉碎原材料线路的复杂度不相上下,可想而知这些商品又多么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