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小厮通传的话。

贾琮心内悚然一惊，怎么这么个快法？

昨日天玺帝徒煜才圣驾亲临，带来江南局势不好、动荡不安的消息。

今天中午林如海的家书便到了。

“冯妈妈，明儿咱们怕是没有时间去鼓楼西大街了。”

“你今儿就去走一趟，顺便让芸哥儿晚间进来找我。”

关于辣椒的事，他要亲自交代贾芸。

没有辣椒做不了红汤，他的火锅食肆不久便会泯然众人矣。

吩咐过冯妈妈，贾琮连忙赶去听雪堂。

正好遇见同样收到消息的林黛玉。

迎春不放心，带着两位姑姑，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缓缓行来。

姐弟三人一同去荣庆堂。

惜春已被贾敬接回宁国府，偶尔才会回听雪堂小住，今日不在。

只见荣庆堂中，气氛凝重。

贾母坐在锦榻上，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正在默然垂泪。

鼻青脸肿的贾宝玉陪在她身边，也是垂着头，闷闷不乐。

史湘云，探春，李纨都坐在地上椅子内，面露愁容。

林黛玉心思何等敏锐，暗道一声不好。

款款上前给贾母请安。

贾母不等林黛玉请完安。

起身抱着她放声大哭，老泪纵横。

“我苦命的外孙女儿啊……”

“这可怎么好……”

林黛玉一颗心“突突”乱跳。

难道是父亲出了什么事？

“外祖母，容玉儿先看父亲家书。”

林黛玉从贾母怀里离开，接过那封家书细看。

那信上，林如海只道身染重疾，恐有不虞之事，特地接林黛玉回家。

林黛玉脸色瞬间发白，身子发软，便再站立不稳。

雪雁与郑姑姑连忙扶着她坐在椅子。

林黛玉定了半日神。

方目光坚毅，斩钉截铁地道：“外祖母，安排车船轿马，送玉儿回扬州！”

大脸宝听了，心内宛若被挖去了一块般的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隐约觉得林黛玉这一去可能回不来了。

或者就算回来，也不再是他的林妹妹！

一时心神激荡，冲口而出！

“老祖宗！”

“我不让林妹妹走！”

“林妹妹又不是太医，要去什么扬州？”

“只多多的请几个太医去扬州看着林姑父就是了！”

“林妹妹就在荣国府，守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他总算还没有傻到家。

没有将下一句“就算林妹妹回扬州，林姑父也不会好”之类的疯话说出来。

林黛玉听见这番疯话，登时脸上涨得通红，又羞又怒！

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指着大脸宝怒道：

“贾二公子！”

“你满口里说得都是些什么！”

“我林家四代列侯，前科探花，堂堂巡盐御史家女儿，岂容你如此轻贱？！”

说着便滚下泪来。

贾宝玉慌了。

连忙朝林黛玉打躬作揖：“好妹妹，都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好妹妹，你千万别怪我……”

贾琮更是听得眼底火星乱窜！

双拳骤然握紧。

这大脸宝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丫根本就是随时随地，无时无刻的作死！

贾琮深深吸了口气。

才总算将暴揍大脸宝一顿的念头压下去。

“贾宝玉，趁早给我闭嘴！”

“在你眼中，父女亲情，还不及你这姑舅表兄的手足之情重要？！”

“只能守着你？陪着你？哪里都不能去？！”

“形同软禁？！”

贾琮越说越怒，冷冷哼了一声！

“大脸宝，凤凰蛋！”

“你当你是谁？！”

要不是看在离京在即，懒得再起风浪。

在上书房他连徒垣那五皇子都揍了，大脸宝又算個屁！

贾宝玉原本还在“千妹妹，万妹妹”的跟林黛玉赔不是。

被贾琮一通怒骂，唬的白了脸。

连忙住了嘴，讷不成言。

也算他走运。

贾政这会子还没从东跨院过来荣庆堂。

不然大脸宝这每日一揍的成就，可就又妥妥的达成了。

贾母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贾琮发飙真的出手打人。

连忙转开话题问道：“琮儿，你父亲去了哪里？”

“这么大的事都摸不着个人？”

贾琮见她没事又挑贾赦的刺，心里厌烦之极。

只淡淡地道：“今早进宫有事去了。”

他怎么不可能不知道贾母故意转开话头的意思。

贾母沉沉叹了口气：“如今琏儿外放，珍儿还没大好，蓉哥儿又去了京营。”

她生怕贾琮一时怒火中烧，让贾宝玉去扬州送林黛玉。

连忙接着道：“你宝二哥哥年纪还小，又从来没离开过我身边……”

“可谁送你林姐姐回扬州呢？”

贾琮对贾母心思洞若观火，冷冷笑道：“我送！”

“老太太如今可满意了？！”

贾母巴不得贾琮离她的宝贝凤凰蛋越远越好，自然心满意足。

连忙笑道：“还是琮儿乖，祖母封一封大大的仪程给你……”

贾宝玉心中却大为不满。

只是被贾琮暗中狠厉的扫了一眼，不敢开口说话。

忽然。

从荣庆堂外又大步流星走进一个人。

“仪程就不必了！”

“我亲自带琮儿送林丫头回扬州！”

贾赦这一进来。

除了贾母。

所有人都连忙站起身，纷纷请安。

李纨福了一福，避进碧纱橱不提。

贾赦扶起林黛玉，柔声道：“林丫头，你且回听雪堂收拾行装。”

“船只大舅舅已经命人备好，就在神京南郊码头。”

“咱们明儿一大早就走。”

林黛玉感激不尽：“多谢大舅舅。”

贾母连忙道：“老大，虽说是事态紧急，也不至于明儿就走吧？”

“不如略等等？”

“这就要过年了，你不在府里，祭祖大事可怎么好？”

贾赦淡淡扫了她一眼：“我等得起，妹夫等不起！”

“祭祖之事自然有敬大哥做主！”

“琮儿，二丫头，林丫头，咱们回东院！”

说着便各自散去。

路上。

贾赦轻声吩咐迎春：“二丫头，爹跟弟弟这一走，过年不一定能赶回来。”

“你管束下人，照料太太，凡事多听多问何姑姑。”

“倘若老太太跟你二叔又出什么幺蛾子，即刻去东府找敬大伯父。”

迎春道：“女儿明白，家中之事但请父亲放心，女儿自会照应周全。”

接着又道：“父亲，三弟，林妹妹，等到了扬州记得写信报个平安。”

贾赦满意的拍拍迎春肩膀。

好在如今的迎春不是原来那块二木头，不然他还真不放心。

又吩咐了迎春林黛玉几句话，这才带着贾琮进了书房。

贾琮连忙问道：“爹，那个鬼女人抓住了吗？”

贾赦忽然将脸色一沉：“北静王府里没有你们昨夜说的和风庭院。”

“没有月代头武士，更没有那个鬼女人！”

贾琮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明明我昨夜亲眼所见！”

“还记下了一段倭话！”

“凶手也没有抓住？”

贾赦淡淡地道：“凶手投案自首，是个身怀柔术的杂耍女伶人。”

“用跟你那个飞虎爪差不多的爪子爬进去的。”

“凶器是把锋利短刀。”

贾琮拍了拍手掌，嘲讽道：“北静王好手段！”

“这错漏百出的话，魏伯伯也信？”

“九叔也捏着鼻子认了？”

接着贾琮又问：“杀人动机呢？”

贾赦怒极反笑：“说了韩蠡昔年抢了她姐姐，逼迫不成，虐杀而死！”

“至于你九叔么，如今江南局势不稳，他暂时不想节外生枝。”

贾琮皱皱眉。

接着道：“所以，反正韩蠡是个死人，死无对证，胡乱泼污水？”

贾赦摇摇头：“那兔儿爷手段不错，这事的确有，不过会柔术的妹妹却是没有！”

那么大的案情，被北静王用一个替死鬼收了场？

难道他还有什么恃仗？

贾琮烦躁地在书房走来走去，忽然站住脚步。

“爹，天一借我用用，晚上再去一趟北静王府！”

贾赦道：“不用晚上，现在就去，咱们光明正大的去逛园子！”

父子两人带上天一，戚有禄，郑多福。

一驾马车，朝北静王府疾驰而来。

北静王接到贾赦名帖，连忙带着长史官迎出王府。

“贾世伯大驾光临，小侄惶恐，未曾远迎，见谅见谅！”

他在贾赦面前将姿态放得极低，满口只叫世伯。

更看不出来半分跟韩蠡之死有关的痕迹。

贾赦呵呵笑着。

顺手拍拍贾琮肩膀：“这孩子听他二叔说贵府花园极美，更与别处不同。”

“缠着我带他来看看，不知方便不方便？”

北静王微微一笑：“自然方便，贾世伯请，琮兄弟请。”

背过身去，眼底却冒出一阵寒光。

这两父子好快的手脚，上午魏远山派来的人刚走。

下午就闻着味道跑了过来。

难道……

他想了想，又暗自摇头。

应该不可能被人发觉才是。

交出去的人动机明显，证据确凿，算是天衣无缝。

不然魏远山怎么可能当堂结案？

在他眼里，贾赦是个老纨绔。

贾琮还是个稚龄幼童。

又哪里能够想到，昨夜在和风庭院闹出动静的人，还真真就是贾琮？

想着。

北静王回头朝贾赦笑道。

“上回威尔逊拍卖会上一别，小侄一直等世伯带琮兄弟过府一聚。”

“谁知直到今日才得偿所愿。”

贾赦笑了笑，也不言语。

他不过是想来看看北静王究竟做了什么手脚，将和风庭院变没有的。

逛园子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

北静王府花园极大。

不过，水溶到底多留了个心眼。

打定主意不让贾赦贾琮父子靠近东北角。

一直在那片西洋风格的园林打转转。

贾琮指着那片白色别墅洋房笑道：“这样的园子我还真没见过。”

“王爷是从哪里看来的？”

北静王笑呵呵地道：“从西洋番人那边得到的。”

“内子看了喜欢，就建了出来。”

贾赦懒得再跟这兔儿爷虚与委蛇，暗中朝天一使了个眼色。

天一趁人不备，便朝东北方向潜入。

他身手高得出奇，北静王身边人根本没有发现。

不多时。

就听天一高声唤道：“老爷，三爷，快来看看，这边的园子更好！”

北静王脸色先是变了变，然后缓缓舒了口气。

带着贾琮贾赦过去逛园子。

贾琮见那片枯山水风格的和风庭院果然消失不见。

四处假山嶙峋，水声潺潺。

从暖房花坞中移除来的鲜花，错落有致。

浓郁的花香飘荡在空气里。

只不过在贾琮敏锐六感里，这花香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

花园中，甚至还有一座临湖而建的水榭。

贾琮装着没走稳，伸手在水榭栏杆上扶了一把。

只觉有极为轻微的晃动之感。

再抬头看看斗栱雕梁，顿时恍然大悟。

随意在园中走了走，便拉着贾赦撒娇：“爹，我逛累了！”

“咱们该回府用膳了！”

北静王哪里肯依，定要留着用过膳再走。

贾赦只笑着道：“这孩子最不爱在外边吃饭，我可拗不过他。”

说着便告辞而去。

与此同时。

茫茫大海上。

一艘快帆薄船，乘风往东。

甲板上。

留着月代头的武士正用鞭子狠命抽着一个人！

正是让贾琮忌惮万分的那个鬼女人！

那女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坑，神色狰狞，怨毒无匹。

昨夜格子窗缝隙里的那双眼睛，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