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下意识的转头，便眼尖的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裤腿袖口有两道白杠蓝色运动服的叶国斌。

这个年代，还不知道什么是阿迪耐克。

这款运动服可是很多年轻人的梦想，要托关系才能买到。

潘秀荣她们也循声望去。

一看是叶老师，都露出了笑容打招呼。

叶国斌走了过来，一脸惊喜的说道，“真巧！竟然在这里碰见了。”

“是啊，的确很巧。”

林野说话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位体育老师。

平心而论，不但一点也不“体弱多病”，反而矫健阳光，英气十足，脸色也透着健康的红润。

潘秀荣笑着问道，“叶老师，你一个人来的？也没洗脸呢？”

“对！那咱们不如一起下去吧。”叶国斌压下心里不断冒出的情愫，尽量自然大方的邀请道。

潘秀荣压根就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行啊。”

对此，林野和林静李慧慧自然也没有异议。

几個人边走边聊。

林区这边端午节的习俗是起早到河边洗脸。

据说可以明目醒脑，免灾祛病。

因此这个时候，正是人多的时间段。

他们下了台阶，到了河边以后，又走了一段才找到了一处人稍微少一些的位置。

“潘姐，你们先来吧。”

“没事，谁先都行。”

话虽这样说，潘秀荣和女儿外甥女还是率先轮流的在清澈见底的河边洗起了脸。

林野双手插兜，眯起眼睛望着被微风吹皱的河面，感觉仿佛有碎银在闪闪发光。

叶国斌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追随着潘秀荣的身影，只觉得一举一动都挑动着他的心弦。

林野侧头看向了心思昭然若揭的叶国斌，叫了一声，“叶老师？”

叶国斌被拉回了现实，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怎么了？”

林野把他的一系列反应看在眼里，伸手一指，“那边有个位置了。我们过去吧。”

叶国斌不太情愿的扯出一个笑，“好啊。”

他们两个大男人洗脸只是撩水呼噜了两把，意思意思就完事了。

没有又洗脸又拍头那么多程序，用时也格外的短。

等林野甩了甩脸上手上的水珠，潘秀荣她们也都洗完了。

“老二，给你，赶紧擦擦，不然衣领子都整湿了。”

“湿了也没事，一会儿就干了。”林野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的伸手接过毛巾。

潘秀荣见叶国斌也连个手绢都没有，“叶老师，你要是不嫌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手里的另一方小毛巾就被一脸灿笑的叶国斌拽了过去。

“怎么可能，我还怕用完了以后你们嫌弃呢。这个等我洗完了再还给你。”

“不用，不用。”

“那不行。”

潘秀荣只能无奈的看着叶国斌把小毛巾揣进了裤兜。

来之前，几个人就商量好了先洗脸，然后去逛逛早市。

叶国斌一听，立即表示他也要去买点东西。

谁也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语。

结果，一趟早市逛下来，别说林静和李慧慧了，连潘秀荣这么一个迟钝的当事人都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等回家吃过早饭，林静带着一个鸡蛋和鸭蛋去了学校。

李慧慧去了后院上厕所。

林野坐在客厅小床上逗着齐天和大圣。

潘秀荣才悄声的说起，“老二，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叶老师有点奇怪？”

林野手上给两只活宝挠痒痒的动作没停，抬眸看向了母亲，“确实有点。”

“从前也没发现他这么……”潘秀荣嘴巴张张合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林野不想让她为这个困扰，索性挑明了，“黏黏糊糊的。而且对你有点献殷勤的意思。”

潘秀荣霎时吃惊和不好意思极了，“唉呀妈呀！我都多大岁数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林野哑然失笑，实事求是的说道，“妈，你年龄上比他大几岁而已。”

“那可不是差几岁的事，我都要当奶奶了！他连个孩子都没有呢！而且人家是有文化有正式工作的老师，再婚找啥样的找不着啊！

这眼睛得多瞎，瞧上我这个只上过扫盲班的家庭妇女！”

潘秀荣平时没少听朱晓敏说起她这个姑家弟弟的事，但是做梦都没想到，对方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林野早就料到了，母亲知道后会是差不多这样的反应，客观地分析道：

“妈，你也不用那么妄自菲薄。首先，你现在已经不是家庭妇女了，而且长得漂亮还年轻，又自立自强能挣钱，被人相中太正常了。”

潘秀荣紧皱眉头，语气坚决的说道，“就算是正常，也没可能……到时让隔壁晓敏知道了，天天出来进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咋面对人家啊！”

林野尊重母亲一切的意愿，自然不会再劝。

随后，他们一起去了服装店。

八点多的时候，李天明又送过来了一批做好的的确良衬衫。

林野笑着问道，“老姨父，你们早上也去大河洗脸了吗？”

“去了！”李天明笑呵呵的说道，“我们还是水洗，你老姨今年改为用露水洗脸了，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在河边撸了好几个艾蒿才洗成。”

林野顿时乐不可支，“怎么洗都行，就是应应节日的氛围。”

潘秀荣和李慧慧也都笑了，“对，反正洗了就好。”“图个吉利，安心。”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后，自然而然的说起了林城他们的店铺。

“这几天生意咋样了？有没有好点？”

李天明蹙眉说道，“听说比开业的时候好了些，但跟你们市里肯定比不了。来家的时候，大城我看没咋地，他媳妇好像有点上火了。”

潘秀荣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最开始想开店的时候，我跟老二就都说过这买卖不是那么好做的，得做好心理准备。

才开业那么几天，着啥急呀！有多少买卖得硬熬过去才能赚钱，这每天都有进项算不错了。”

一旁挂着衬衫的林野也无奈的插了一句，“而且总跟市里比，不是自寻烦恼吗？客流量也不一样。

这市里下面那么多的林业局林场，想要买像样的东西都得跑这边来！”

李天明他们都连声附和：

“谁说不是呢。”

“再说店也没有你们这里大，货也没有这么齐全。”

“……”

因为是端午节，下午关店后，林野和潘秀荣他们坐火车回了林业局。

下车后，他们一行人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又一道去了林城的店里。

几人到的时候，邱丽凤和邱丽娜在接待着一位梳着五号头的女顾客。

邱丽凤目光微闪，“妈，老二，你们回来了！”

“嗯。这不是过节吗，寻思回来看看。”潘秀荣边说边走进了柜台里面。

林静和李慧慧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店里，都比较好奇。

林野让她们自己随意的转转。

他摩挲着下巴，环顾四周。

发觉之前的搭配都变了。

那位女顾客很快买了一盒万紫千红的香脂就离开了。

店里只剩下自己人，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今天卖的咋样啊？”潘秀荣拉着邱丽凤的手问道。

邱丽凤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嗯，还行吧。估计是过节的事，比昨天好点。但是猫一天狗一天的，真是……”

潘秀荣温声说道，“慢慢来吧。你也别着急上火，本身还怀着孩子呢。”

“我知道了，妈，你放心吧。”

邱丽凤掩下眼底异色，冲着两个小姑子说道，“小静和慧慧是不是在市里的店待习惯了，感觉这里太小了太简陋了？”

林静和李慧慧连忙异口同声的说道，“没有，嫂子。”

“对，你们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弄得挺像样，不比市里那边差多少。”

邱丽凤现在已经把市里店铺当成了假想敌，听到这话莫名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还得是咱们家的大学苗子啊，说话就是有水平，一套一套的呢。”

林静微微皱眉，这种话不管是家里人还是外人都说过多次了。

但此刻却听着有点别样的意味。

林野也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邱丽凤，妹妹不好意思吭声，他却没有那些心理负担。

“那是当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可能那么多知识白学了。”

邱丽凤忙解释，“老二，嫂子没有别的意思。”

林野似笑非笑的，“我知道。我也是随口那么一说。”

潘秀荣这个当婆婆的，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好好的劝劝大儿媳妇，让她宽宽心。

现在也看出来这是心气不顺，说话也连带着不对味，很快带着人起身离去了。

邱丽凤在人走后，难免有点后悔。

“我其实没别的意思……”

邱丽娜拿起抹布擦着柜台，没有吭声，心里却腹诽大姐心态不一样，说话办事也变了。

离开的潘秀荣，搂着林静说道，“老闺女，你嫂子估计是怀孕的事，你别太往心里去。”

林静不在意的说道，“我根本没当回事。”

“那样就好。”潘秀荣又看见了林野，“老二啊，你嫂子估计就是话赶话未必有别的意思。”

林野微微挑眉，“嗯。不过，妈，以后他们店里的事，我就不多掺合了。你也别太惦记，肯定赔不了钱，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行。”潘秀荣答应了，又低声的加了一句，“可是，能不惦记是回事吗。况且还怀孕了……”

他们一路聊着回到了家。

潘秀华和李天明知道晚上会回来吃，特意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

林野看到除了排骨红烧肉卤的熟食鸡肉鱼肉，还有现在下来的几样山野菜和园子里的小青菜蘸酱，不由食欲大增。

大家围坐在一起热闹的吃吃喝喝，算是把端午节完美的度过了。

第二天上午，林野去忙其他的事情，并没有在店里。

叶国斌却过来了。

想把洗干净晾干的小毛巾送还。

他明显感觉到了潘秀荣的冷淡和躲闪。

顿时明白自己或许弄巧成拙了，不由后悔不已。

“潘姐，我……”

潘秀荣急忙语速很快的说道，“叶老师，不好意思。我这正忙着呢，就不跟你多聊了。”

叶国斌不想留下更加不好的印象，只好强颜欢笑的说道，“没关系，那你先忙。”

裁缝铺里。

朱晓敏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学徒在做着缝纫活。

看到弟弟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从隔壁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找个理由把徒弟支走。

“你这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人家现在没有这心思。

眼看着家里的闺女下个月就要高考了，但凡有点当妈的样儿，也不可能琢磨这事！”

叶国斌垂头，默默的听着姐姐说话，一言不发。

倒是朱晓敏看着心疼了，“哎呀，你要真就是非她不可了，就耐心的再等等。

还有，她家二儿子当家，你得先跟人家把关系搞好维护好。”

叶国斌也早就看出来了，林野那个小伙子是最有话语权的人。

可看着似乎很平易近人，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走近的。

“我努力。”

林野很快发现，叶老师在母亲那里碰壁以后，改变了策略。

开始隔三差五的找机会和他聊天，还有请教做生意的问题。

林野哪里能不清楚，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通常都尽可能的快速把人打发了。

但是随着接触的时间增多，他也了解和品出来了这个人的脾气秉性。

总的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离婚男人。

可惜，感情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没有按着牛头喝水的道理。

并且婚姻跟穿鞋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只要母亲一日没有那个心思，他就不可能把意愿强加到她的身上……

时间，似乎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间进入七月。

相比于其他地方的夏日炎炎，高温天气。

林区还是凉快许多。

尤其早晚温差大。

明明中午的时候已经可以穿短袖和裙子了。

一早一晚的时候，冷风一吹，如果不穿外套的话，还会觉得冻得慌。

这倒是给要高考的学生们提供了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教室里也没有那么闷热和令人汗流浃背。

81年的高考，是从7月7号开始。

为期三天。

距离高考的那天越近，家里的氛围越是带着几分紧张。

即便林野他们都尽量的不给林静压力。

林静却严格的要求自己，不说做最后的冲刺，如何的废寝忘食，那根弦却彻底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