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林潮湿而寒冷,月亮隐匿在树杈割成的细碎的网中,周边不时有夜枭发出怪鸣。
韩封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眼前逐渐升起了淡淡的白雾。
他打量四周,正是自己白日里来过的地方。
扎进雾里后不久,前边的俩人似乎碰上了,传过来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杨立诚,别怪当大哥的没提醒你,这事儿你管不起,别说你了,就算到县老爷那儿,他也得掂量掂量!”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大哥,你若还存有一点儿骨肉亲情,就该把实情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老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鬼林子里,不是骨肉之情谁管你去死?杨立诚,村里刚过上好日子没几天,你别给大伙儿添堵,跟我回家!”
“…………”
随即便是一阵扭打的声音,韩封心念一动,眉心印堂窍分出两支暖流,汇入双目之中。
眼前顿时明亮起来,他的视线穿透了重重雾气,清晰地将前方的景象印在了瞳孔上。
第八式,【平潮观日】。
上古獓因天生就有一对炽阳神目,能破妄,善避害,通晓阴阳。
前方,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正是老者的那两个儿子。
一撮毛身强体壮,杨立诚逐渐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被对方擒下,一撮毛却“哎呦”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忽然一软。
杨立诚借机推开他,拔腿就往林子深处跑去。
一撮毛也不追了,站在原地惶惑地朝四周张望。
刚刚他正要将二弟强扭回去,却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劲道,打在了他腰部的麻筋儿上,登时半边身子都酥了。
“道长……不……神仙饶命,小人再也不敢私闯仙府了,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告饶完毕,一撮毛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兄弟,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待他走后,韩封从树后转了出来,瞳孔中赤芒一闪而逝,随即朝杨立诚的方向追了上去。
随着距离深入,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韩封若不是有功法在身,几乎不能视物,但杨立诚却像是开了天眼一般,沿路拨开层生的枝杈,毫无滞涩地直奔那幢雅舍赶了过去。
韩封皱了皱眉,忽然闭起双目,耳后风池窍开启,运转【无边混沌】。
霎时间,刚刚还寂静幽邃的山林陡然热闹了起来,而引起韩封注意的则有两处。
第一处就是周边这些雾气。
看似寻常的山雾里,不时有啜泣哭喊的声音传来,声源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到了这里已十分微弱。
而第二处则是杨立诚的周围,有一个清脆的女声不停地在喊着“二哥”,但奇怪的是,在开启耳窍之前,韩封却什么都没听到。
“好家伙,私人定制的语音导航,这小子得充了多少钱?”
他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很快,杨立诚便来到了那幢精舍旁边,还不等他敲门,朱红的大门便自动敞开了,杨立诚毫不犹豫地抬腿迈入。
韩封则绕着外墙转了一圈,待听到里边传来隐约的谈话声后,便选了个合适的角度,轻轻一纵,趴在了墙头上,露出半个脑袋偷偷摸摸地往里瞄。
里边是一处精巧秀美的小花园,假山流水,花卉鲜艳,中央有一座亭子,此时杨立诚便坐在亭内的一张椅子上,满脸笑容地看着对面扎着妇人髻、却仍显青稚的女子叽叽喳喳。
亭中除了这两人外,还有一个中年道士,玉面重颐,五绺长须垂至胸前,颇有出尘之气。
整个场景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有些温馨。
二哥想念出嫁的妹子,不惜深夜穿过荒郊野林,到夫家去看望。
但韩封知道,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他眉心的印堂窍再开,双目之中耀起赤色光华。
这一下,眼前的一切顿时就变了。
在杨立诚面前娇憨笑着的哪里是什么女子,分明是一棵妖异怪诡的植物!
杆茎粗若碗口,四片肥厚的叶片长满了紫黑色的倒刺,在叶片中央,簇拥着一颗苍白的果实,果实上七窍俱全,宛如一张诡笑的人脸。
这株怪植的根部,则像是动物的尾巴一般,从桌子底下爬了过去,紧紧缠在了杨立诚的左腿上,而后者却懵然不知。
再望向四周,花圃中哪还有什么月季山茶?分明都是和这株怪植一样的东西。
没看出来,这道士还是个园林艺术家。
韩封暗自腹诽,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右侧——那里是正堂,此时门窗俱开,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只一眼,韩封的表情就凝固了。
屋内同样侍弄着植物,不过仅有一株。
外型类似美人蕉,枝叶宽大,通体幽绿中仿佛泛着一层油光,顶上的花瓣层层叠叠,由下而上颜色渐淡,到了最中央,瓣片像是雪一般晶莹剔透,娇艳中蕴着纯净。
然而,如此美丽的花儿,却是在从地狱中汲取着养分。
在这棵植株下面,倒卧着十几名女子,她们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云鬓中插着玉簪步摇,精致而华丽。
但她们的生命,也止步在了这一刻。
无数根须从她们的眼眶、口鼻、腋下、胸腹等地方钻出,肆无忌惮地朝四周蔓延,如同在贪婪觅食的毒蛛。
芳华绽放无人知,徒作了花肥。
韩封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正要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房中的妖株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底下的一根须茎忽然昂起,如毒蛇一般窜出,破空激射,直奔韩封袭来!
亭中的道士立刻就有所察觉,双眼中幽芒大放:
“哪里来的鼠辈,敢窥我仙居?”
杨立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刚要起身,却忽然感觉左腿一麻,随即眼前天昏地暗,整个人顿时昏厥了过去。
而墙外,韩封也吓了一跳,赶忙松开手臂从墙上跳下,随即转身就溜。
此处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不宜正面开撕。
但天不遂人愿,刚跑出不到百步,前方的雾气中便浮现出一道人影。
五绺长须,衣袍飘逸,正是那道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偷银子的小贼,白日里贫道已放过你的性命,如今你自己来寻死,须怨不得我了。”
韩封闻言心中一动,原来自己那时便已被对方发现了。
他嘿嘿一笑,正要搭话,却见对方二话不说,单手掐了指决,挥手便朝自己这边虚劈。
雾气遽然翻涌,随即朝两侧飞速分开,中间风啸尖细,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巨刃正汹汹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