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舍里,猪一躺在地上。
口吐白沫,四蹄僵硬,已经奄奄一息。
如果它活着,价值六百六十元。如果它死了,八个月的饲养打水漂。
王停的心提到嗓子眼,马上跑到卧室拿温度表。
把温度表插进猪肛门里,蹲在哑叔身边仔细检查。
当看见猪鼻子上那个指甲大小、暗紫色的斑点时,心里咯噔一声,一阵酥麻传遍全身。
想起了促使他和老莫翻脸的那头死猪,就是郑木匠家的死猪,鼻子上也有类似的斑点。
当时他想抽取死猪血,想拿到郑城请四哥化验病毒,却因为跟老莫闹翻没能抽血。
他确定,猪一染的也是那种病毒。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毒,如果当时抽了血该有多好。
上辈子经营养殖场时,没见过这种能让猪鼻子生紫斑的病毒。
揪出温度表查看,眉头拧成疙瘩,竟然是43度的超高烧,大猪的正常体温是38.8度。
大脑快速转动,想到了猪丹毒和伪狂犬病毒。
这两个病毒都能引起超高烧,都具有极强的传染性。
潜伏期5-7天,一旦发病,四天之内就能搞死一头成年猪。
仔细观察猪一身体,初看像猪丹毒,再看又像伪狂犬,最后又觉得都不像。
不管像不像,不管是不是,不能再耽搁,他没时间考虑太多。
一口气跑回卧室,把工具包系在腰上,抽出杀猪刀放进抽屉里。
从抽屉里拿出注射器和真空采血管,当初买它们是为了等村里的其他死猪。
回到猪屋,针头插猪一脖子上,抽一管血,打进真空采血管里。
为保险起见再抽一管,把两管血用塑料布包裹,放进工具包里,说:
“哑叔,照顾猪一。”
哑叔泪流满面,消瘦的肩头剧烈颤抖,泪水滴在猪一的脸上。
“哑叔,别哭。”王停抱住他的头,柔声说:
“快给猪舍消毒。我去郑城找四哥化验,确定病毒再对症下药。”
哑叔哭了出声,王停拍拍他的肩膀,又摸摸猪一的脸,说:
“小一,你是桃园猪场的扛把子,坚持住,等我回来救你。”
说完离开桃园猪场,打开手电筒探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上。
积雪齐膝深,雪渣时不时钻进靴子里。
暗夜里,视线所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白雪覆盖的暗夜,应该是产生童话的环境,应该是产生梦想的时刻。
但饥饿和寒冷,焦急和迷茫,粉碎了童话和梦想。
这种天气不需要冷藏箱,血液样本不会变质,天和地就是大冷藏箱。
走到村里出一身汗,在二老表家门外大喊:
“二老表,睡了没?”
汪汪……
院子里的大狼狗汪汪叫。
“我王停,想用你的驴去县里。”
汪汪……
“二老表,二老表,用用你的驴!”
汪汪汪……
附近的狗也跟着叫,很快全村的狗都在叫。
二老表家里始终不亮灯,可能是睡得太死,王停摇摇头转身离开。
路过李爱军小卖部时,发现里面亮着等,还能听见麻将碰撞的声音。
李爱军是女友李莹的大哥,王家堡有很多赌徒,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赌钱。
经营小卖部的李爱军欢迎他们,赌徒们打牌时会抽烟喝水,他能多卖几包烟几瓶水。
现在已经是凌晨,赌徒们兴致正浓,王停走过去拍木门:
“大哥开门,我是王停。”
门打开,开门的是李爱军,笑着说:
“老五,这么晚有啥事?”
“哥,用你的驴送我去火车站,我有急事去郑城,十万火急。”
“中,走吧。”李爱军扭头对三个牌友说:
“伙计们,散场。”
屋子里乌烟瘴气,方桌旁边坐着三个人,都在心里骂李爱军。
“三家输就你赢,你说散场不合适吧。”
“就是嘛,把钥匙给老五,让他自己去。”
“老五你自己去,你大哥赢钱啦,不能走。”
王停沉着脸,自己去不现实。
毛驴不能上火车,车站也没有驴车存放处。
赢钱的李爱军想散场,笑着说:
“散了吧,明天再玩。我要是不去送老五,莹莹妹能闹死我。”
赌徒们哈哈笑,都知道李莹在李家是一霸,李家四兄弟都怕她。
牌局结束,赌徒们回家,李爱军锁上门,带着王停回家。
他家有五间红砖瓦房,他爹只有三间破瓦房,跟王停家一样,中间用帷幔打开。
冬天会在堂屋里放尿盆,李莹和父母公用一个尿盆,很不方便。
去年跟王停定婚,李莹知道自己是大姑娘了,就搬到大哥家住,有个单独的卧室。
她睡觉轻,被驴叫声吵醒。
又听了见五哥和大哥的对话,就匆匆起床来到院子里。
“五哥,大哥,这么晚套驴车干啥?”
“咱大哥送我去火车站,你去睡吧。”
“我也去。”
“去睡觉,听话。”
她转身回堂屋,片刻后背个书包出来,鞋也换成了长筒胶鞋。
紧走两步坐上驴车,低下头打定主意,不管五哥大哥说什么,她坚决不下车。
王停轻声叹气,李爱军笑而不语,哥俩都知道她是个轴脾气。
爱钻牛角尖,说话做事爱较真,一旦认定某件事,十头牛拉不回来。
路上的积雪很深,毛驴拉车稳如老狗。
陇海铁路经过兰县,始建于1904年,是我国最早的铁路。
火车站售票厅,王停叫醒售票员,说:
“同志您好,我买去郑城的车票。”
“没有,火车都停运三天了。”
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急忙问:
“为啥停了?”
售票员打个哈欠,说:
“兰县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大雪闷住铁路,上级领导让停,你回去等吧。”
他马上摇头,等不了,必须去郑城。
猪一可能感染了新病毒,如果这个病毒能传染,36头猪都会死,他会赔的倾家荡产。
必须去郑城化验血液样本,必须确认病毒挽救群猪。
“大姐帮帮忙吧,我真的有急事。”
“我没法帮你,途径咱县的火车都停了。”
“那汽车呢,汽车停了没有?”
售票大姐摇头,反问道:
“火车都停了,汽车会不停?这么厚的雪谁敢上路,不怕车毁人亡?”
王停如遭雷击,浓浓的苦笑爬上来。
老天爷……想坑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