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转回凌晨。
天未亮。
执法堂殿内。
一场公堂审判,正在上演。
作为‘犯人’,江离被押在堂下。
上首坐着很多人。
几位执法堂的长老,主事长老,包括苟长老在内,甚至还有一位副堂主。
还有顾远江和顾晨,他毕竟也是作为当事人。
不过,他们今天来,却不是因此。
而是早已得到了准信,江离的下场,会是走向最极端的那种。
于是,他们特意起了早。
不为别的,回都回了,只为送上江离一程。
顾远江甚至还惬意的喝着一杯茶,内心腹诽,难喝至极,这执法堂的役从,真是笨手笨脚,如此上好的茶叶,竟被他泡成这个鬼样子。
顾晨则看着江离,目光玩味极了。
仿佛在说‘老弟啊,不知你可否后悔,当日在庆标城,没有听老哥我的话呢。’
上首的几位长老,主事的几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仿佛只是来参加一个例行的客套场合。
其余几位,则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个长老示意了一下,一个执法卫士则取出文书,准备按惯例,宣读一番,彻底宣布对江离的决定。
这事儿,昨天也都已经定好了。
要有一个人,承担责任——这是必须要给四脉的大人物们的交代。
那次小妖乱,解决的并不是很轻松。
当日,雷火峰的核心,宗门二长老屈尊,亲自前往‘妖洞’,跟那头老妖做了一桩交易。
在这件事上,为了大局,宗门是有些亏损的。
至于二长老本人,也是非常不满的。
所以,他罕见的对这个层级的事情,予以关注。
并着人传话,要对直接责任人‘处以极刑’。
这也是为何关于江离的处罚,明知有些人觉得不该如此,却还是无可奈何的根源。
二长老的权势,太大了。
焚天四核心,四大巨头之一。
在整个焚天宗,有能力且敢更改二长老之决定之意志的,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人。
而那一个个都是举足地动山摇的人物,除了其余三脉的头头,就只剩禁地内的那些闭死关的‘太上长老’。
他们又有哪一个会为了江离而说话呢。
而其实虽然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件事顾家的那位千夫长,脱不了干系。
或许,他才是那个直接责任人!
但是,重要吗?
没有直接证据,是其一。
他有背景,有人保,至少比江离身后的力量要强大,这是其二。
其三,‘走私’的盖子不能揭,即便是‘殿主’也不能,而一条利益链上的人,有能力对此发言的人,就更不可能会为了江离说话了。
想说话的,没那个能力。
而江离,至少在‘论死’这个结果上,从他做的事改成书面化的描述后,显得也并不那么无辜。
是他引发妖乱,是他不顾大局!
不是我焚天宗,怕了妖族!
我不怕人,可我主张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犯了错,还死不悔改,那就怪不得处罚了。
所以,他得死。
这也是顾江远敢于肆无忌惮的原因。
他深谙人心,又在这名利场上打磨多年,他太清楚做事的分寸了。
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尤其在一些人的眼中,这只是取舍的砝码罢了。
他早就看透了。
可这个年轻人啊,他却没看透!
一念至此,顾江远看向江离的目光,满是怜悯。
下辈子,做个明白人吧。
这时候,执法卫士,已然开始念起了文书上的内容,抑扬顿挫,错落有致。
“押入禁室,时辰一到,即刻问斩。”
当最后一句念完,便有长老如此吩咐。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寻常衣服的干瘦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先对那几位主事长老示意了下,然后递出一张纸条。
那几个主事长老接来一看,有一个不太擅长掩藏自己情绪的长老,很短的一个瞬间,更是面色大变。
“请回禀殿主,老朽遵命。”
一个主事长老恭敬的说了这样一番话后,那中年人才信步离开。
紧接着,一些长老们则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苟长老,’苟长老微笑,他端起茶喝了一整杯。
“你这是弄什么啊。”
“何必呢。”
其中一长老用满是克制而又夹着暗示的语言,对苟长老小声说。
苟长老则微叹:“不能秉公也就罢了,却还要枉纵,难道该吗?”
“我等入执法堂时,师长们可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当然,这件事,也是殿主的意思。”
他尤其补充了这一句,那说话的长老则顿时闭嘴了。
他皱了皱眉,显得愁眉苦脸。
各堂真正的核心斗争,从来都是源自四脉各自的意志。
这一点,他很清楚。
大长老同二长老,不对付,这也是有历史沉淀感的宿怨,从先辈们起,便结下来的梁子。
但他本以为,这一回,金炎峰和雷火峰有默契。
大局为重嘛。
但现在看来,殿主本人似乎并不满意二长老往他的地盘掺沙子的行为。
而殿主的决定,即便是大长老也得给面子。
毕竟殿主的父亲,大长老的恩师,还在禁地内闭关。
对于他老人家的独子,便是宗主,也都要给几分薄面。
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啊!
执法堂虽说是各堂里十分具有权势的单位,几乎与‘战堂’平起平坐。
但雷火峰一脉若一心针对,也吃不住啊。
现在的二长老又是个火爆性格,未必就愿意给殿主父亲面子,人家的师父,同样在禁地活着呢。
他真怕因这事儿,两家争锋相对,不利大局,何苦来哉。
可还是那句话,在执法堂,没人可以违抗‘殿主’的意志。
于是,这位主事长老手一挥,便有数名执法卫士站了出来,他命令道:“遵殿主令。”
“内门弟子江离,行事冲动,不顾大局,险引发妖乱,然,念其年轻气盛,事出有因,责扣其一年俸,以儆效尤。”
顾江远两兄弟同时一愣。
然而下一刻,顾晨的脸色便是大变。
那名长老又继续说:
“焚天军‘庆标分部’百夫长,顾晨,为一己私利,勾连妖族,此为不忠。
威逼同门,不义。
蔑视法度,不驯。
证据确凿,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左右,拿下。”他发令声落,执法卫士立刻欺身上去,将顾晨抓住。
顾晨不敢反抗,却一直喊:“我冤枉,长老,我冤枉。”
顾江远面色凝重,问道:“长老,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是殿主的意思吗?可否通融一下,我去求见殿主。”
“顾千户。”主事长老称呼起他的职位,显得有些冷淡:“此事没有通融的余地。”
“至于你要见殿主,这是你自己的事。”
“将顾晨打入禁室,时辰一到,即刻问斩。”
顾晨被扭送着离开,他慌了,生活如此好,谁想死啊。
他大喊:“哥,救我,哥,救我。”
顾江远的脸色难看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离活了,他弟却要死。
他没回话,大步走出去。
他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能活下来,有多么侥幸。”
“下回,记好了。”
“无论你想做些什么,也得活着才能做。”
苟长老则来到刚刚被松绑,显得有些愣神的江离面前,小声道。
“弟子谨记。”江离认真的回了一句。
——
砰。
顾远江重重的砸碎了桌案上的东西,面色阴沉。
这屋子内的恐怖气氛,令得在外伺候的小厮都大气不敢出。
从执法堂出来后,他去找了他的长辈,他长辈也很懵。
了解了之后,告诉他,这件事,完全就是那位‘殿主’一个人的意思。
顾晨说了一些出格的话,被江离录下来了。
这本不是大事,算不得什么证据,可在此时此刻,那位殿主,想要发难,是找个人来给二长老,表明态度的时候。
他的弟弟,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牺牲品。
而这一切,竟然还是他自己亲手搞的!
没有送走江离,却一手将他的弟弟送上断头台。
心情,可想而知。
可即便是这样,他不敢,哪怕是在自己的房间内,去说任何对于殿主‘愤怒’的话。
因为这还是在山上。
他的拳头捏的紧紧的,几乎能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眦出那几个并不清楚的字:“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