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房屋,窗户将一切阳光隔绝在外,空气中飘来沸腾的香气。苏子将银色的铁棍放在巨大的紫色锅中搅拌,很快铁棍逐渐融化,苏子松开手,棍子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消失在大锅里。苏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她戴上别在斗篷上的帽子,拿起放在椅子旁的魔杖,转身推开门。刺眼的光从门外照耀进来,苏子眯起眼睛,很快适应过来。她走出木屋,将门关上。这是一间卡在大树上的木屋,苏子扶着大树上安装好的木质楼梯走下大树。直到踩到地面泥泞的土地,她才松了口气。
苏子想自己一向不太习惯从高处往下走,这会让自己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她将魔杖插进泥土里,支撑着一步步踩着湿润的土地往前走。不远处传来雀鸟啼叫的声音,苏子抬起头,头顶是让人头晕目眩错落斑驳的树叶和光影。树枝交错在头顶层叠,阳光刺进她的鼻尖,苏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然有什么东西重击自己头顶。苏子伸手摸了摸,却是一块黄色的鸟屎,还是湿湿热热的。苏子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她取了一片落叶,将鸟屎小心翼翼装进瓶中,又将瓶子重新收进怀中。
她没有过多的停留,继续往前走。天色逐渐变得昏暗,苏子抬头,知道晚霞将至。眼前的树木逐渐稀少起来,天边渐渐开阔。原本湛蓝的天空染上了一片紫色的光。苏子走出茂密的森林,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峡谷,苏子站在悬崖边上,抬头看着天空,随后慢慢放下魔杖,屈身缓缓坐了下来。
耳边传来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鸟儿歌唱的声音。但逐渐这些声音都变得安静下来,苏子闭上眼睛,她躺了下来,很快她的生命好像从指间流失了一般,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好像已经安静的死了。
埃达缓缓睁开眼睛,她眼前是一片层层垂落的粉色纱幔,床边一簇簇玫瑰花将她包围。落地窗外晚霞从窗外照耀进来,落下了一片昏黄色的光芒。
她从柔软的床上爬下来,长如瀑布般的黑发垂落。她提起长到落地的白裙。赤脚踩过满地的玫瑰花瓣,走到刻满浮雕的旧木门前,伸出细长的手轻轻推了一下,门应声而开。光芒洒落下来,埃达走到半弧形阳台前,眼前是一片茂密错落的森林,她隐隐能听见不远处男人们嘶吼拼杀的声音。埃达卷起裙子,翻过阳台围栏,阳台上吊着一根粗厚的藤满枝,她沿着藤蔓条一步步爬下,长满刺的枝条割破了她纤细的手腕,但埃达总是一声不吭。阳台距地面大致有两米多高,她沿着藤蔓滑落到地上,摔了一跤。埃达也不管自己身上沾染了泥土,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森林中唯有一棵最为高大的树木,它的躯干似乎已经刺破天空。埃达抬头看了一眼大树的方向,便没入了森林。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很多遍,即便闭上眼睛她想自己也会走到目的地,树叶巨大笼罩在她的头顶,埃达的眼前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黑暗彻底笼罩下来,埃达也无法分辨出这究竟是因为夜幕将至还是已经没入森林深处。远处刀枪碰撞的声音更加刺耳,不知道走了多久,埃达白净的双脚已经沾满了泥土。眼前的风景逐渐开阔起来,埃达拨开最后一片遮盖风景的叶子,鲜血便飞溅到她的脸上。
面前是一块圆形的平地,最高大的树木立在平地中央向上生长,四周满是皑皑白骨,却只有十几个人仍在这片炼狱中厮杀。他们的瞳孔猩红,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埃达恍若穿越无人之境走向大树,月光通透洒在所有人的脸上。埃达在大树下站好,她抬起头,看见这棵粗壮的树木树枝上已垂挂无数的尸体。埃达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放在胸前,低声说:“亲爱的大树,请你赐我一个礼物。我保证,今后每一年的今天我都会来为你浇水,陪你说话。我知道你已经孤独了一千年,我愿意用我限的岁月,来和你交换。”
忽然大地震动了一下,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埃达,他们眼中闪过一起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站在这里。
而且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身上有种独特的纯净的美感,她身上割破的长裙和满身泥泞都让她变得更加楚楚可怜。
但他们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他们为之厮杀的大树猛烈的晃动,像是被狂风席卷,茂密的树叶纷纷扬扬被砸落。埃达伸出手,她如同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一颗雪白的小球从树上跌落,砸进她的怀里。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埃达举起那颗小球,球体纯白,似乎未被任何的不洁沾染。在那颗小球的衬托下,埃达那双洁白到几乎透明的手臂忽然变得不再耀眼。月光在她的身上洒下了一片朦胧的光泽,这一切如同梦境般飘忽。
男人们呆愣了数秒,他们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们为之厮杀拼搏那么多年的果实竟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取得。不知道是谁率先反应过来,他已提着刀冲了出去。他手里的刀还滴着未干枯的鲜血,但他已挥刀出去。这一刻他眼里不再有那个美丽的女人,他眼眶充血,凡是夺取宝物的都将是敌人。
所有人都像一支箭般笔直射了出去,他们挥动手中的刀,踩过皑皑白骨。
但那一刻时间仿佛暂停了下来。
埃达缓缓将手中的小球含进口中。
当最快的那把刀将要刺进她的胸膛。
埃达忽然化作一股青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随着月光消失了。
苏子睁开眼睛。
她重新坐起来,捡起自己放在一边的魔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苏子看着眼前一望似乎没有尽头的悬崖断壁,此时有一束光从东方照耀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眼中的茫然逐渐消退。清晨的寒意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喷嚏,但苏子不在意的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站起来,又重新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想她准备的诅咒已经做好了。
苏子沿着原路返回,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高大起来。苏子来到她住的那棵大树前,果然面前的树也变得更加高大。苏子攀爬本就觉得有些艰难的木梯,现在只光上几阶就让她觉得气喘吁吁。
苏子叹了口气,摸了摸树干,她以往都在这里记录了自己的身高。苏子和以往的记录对比一下,果然矮了很多。她笑了笑,却没觉得失落。
一切都要结束了,只要等待她到来就可以了。
苏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屋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令人作呕的香味。她走到那口巨大的紫色锅前,搬了一个凳子踩上去,探头看着锅内,原本沸腾的液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透明的固态宝石,苏子弯腰伸手去拿,但重心不稳,一不小心栽了进去。苏子的双腿卡在锅口,她伸手在自己背后摸索了一会儿,摸到宝石,她的手指摩挲宝石表面,宝石光滑的如同女人顺滑的肌肤。她脸上露出喜色,在锅里翻滚了很久才总算站起来。苏子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后背,攥着宝石艰难爬了出来。
她到橱柜里翻出一袋皱皱巴巴的面包,还有一罐有些浑浊的牛奶。苏子再捡起自己的魔杖,将宝石放进自己的斗篷内的口袋中。然后提着面包和牛奶走到门边推开门,依着门槛坐下。
森林中阳光稀稀拉拉落在她的脚边,耳边传来小鹿奔跑的声音,它们总是喜欢在苏子的木屋边上乱窜。
干脆哪天抓来烤了吃了。
苏子一边吃着已经发霉的面包一边阴恻恻的想。
于是她就在这里等待,老实说,她并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她忽然回想起往事,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在花园里乱窜,侍从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乱跑,父王和母后都很爱她。
苏子顿了顿,思绪被打破。她捡起地上的石子随意扔出去,其实这些都是她自己的妄想,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丑陋的,矮小的,女仆。
苏子想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会这么恨这个世界。
站在世界顶端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她的做法,也许他们会觉得她背弃了灵魂,世界的耻辱。但他们不明白,世界早就放弃自己了。
苏子不知道在门口坐了多少天,她的面包已经被她吃完,牛奶也喝得干干净净。
一道小小的影子从树梢下浮现出来。
对方穿着一双鹿皮绒靴,踩在掉落的树枝上,黄色枯萎的树叶被他踩得窸窣作响。
终于他从远处走过来。
这是一个七八岁年纪大的女孩,戴着红色的棉质披风,麦色的波浪长发垂至腰间,她抬起头,碧绿色的瞳孔透过错落斑驳的树枝朝苏子看过来。苏子站起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女孩轻松走上苏子用尽全力才能攀爬上的木梯,她站在苏子面前,无神的瞳孔紧盯她的眼睛。
苏子将放在长袍中的宝石拿出来,然后一手握紧自己的魔杖,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念动咒语,女孩也随之闭紧双眼,伸出白皙的手触摸了一下苏子的手。
一阵微不可闻的轻风从森林上方卷来。
苏子觉得自己的长袍鼓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时间顷刻变得开阔起来。苏子低下头,看见自己原来那具身体正抬头看着自己,她手里握着的那根魔杖此时已经变得腐烂衰败,原本紫色的光泽黯淡下来。
苏子伸出手,她不再握有魔杖,不再穿着阴郁的长袍,她与女孩调换了身体。苏子喜不自禁,她眨了眨眼睛,她张开双臂转了两个圈,麦色的长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飞舞。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终于她不用再静候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她不用再日复一日的缩小,她现在只是个普通的,拥有麦色长发的女孩。
苏子从对方身上拿过魔杖,随手扔到一边,腐烂的魔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作用。她再拿过宝石,原本透明的宝石此时已经变成了大海一般深邃美丽的蓝色。
苏子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念动咒语,宝石如同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等她再睁开眼睛,宝石已经变成了戒指的形状,她将戒指戴在手上,然后看着自己原本的那具身体。
对方只是用一双茫然懵懂的眼睛盯着她。
“埃达,我走了。”苏子说。
“你去哪儿?”她说。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也许不会再回来。”
“也许我会想你。”她垂下眼帘。似乎有些落寞。
苏子半蹲着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即便如此,面对自己曾经那张脸还是觉得有些古怪。苏子柔和的笑了笑,说:“你不是喜欢森林吗?在森林深处你就永远不会孤单了。”
“我喜欢森林,是因为你住在里面。”她轻声说。
苏子微微一愣,垂下眼帘,说:“埃达”
“我知道,我是只有半个灵魂的人。”她打断苏子的话,说:“但我愿意代替你去死,是因为我心甘情愿,而不是因为被操控。我会想你的,苏子,即便我死了,我也会永远想你。”
苏子半晌没有吭声,她看着埃达,站起身来,轻声说:“再见。”
“也许我们会再相见的。”埃达看着苏子,柔和笑了笑。
苏子从不知道从自己的脸上还能看到这样的微笑。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苏子别过头,转身便踏下木梯走了。
埃达站在原地看着苏子离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还能活多久,她也知道自己这半个灵魂也将灰飞烟灭。
但埃达知道她们还会相见,无论多久,即便千年……
一切的光影都流逝了。
苏子缓缓睁开眼睛。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