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西直门。
朱慈烺一马当先带着骑队冲出城门,勇卫营骁骑伴随左右,组成了一个尖锐的雁行阵。
明朝的一步约合今天的1.5米,闯贼的军阵离城门约一千步,换算成公制单位的话就是1500米,正是最适合骑兵冲锋的距离,接敌时马速可以提到最高。
在冲锋的骑兵面前,这点距离顶多也就是两分钟的事情。朱慈烺身边的亲兵高举大纛,所有明军骑兵伏低身体,跟随大纛全速冲击。
“举铳~~~”
距敌一百五十步,朱慈烺大声下达命令。身边的旗手立刻扬起手中明黄色小旗用力挥动起来,众骑见状,立刻平端手中的三眼铳,点燃了引线。
马队的冲击速度到达了顶点,顷刻间便冲到了闯贼军阵百步以内,三眼铳的引线也燃到了尽头,整个骑队之中爆发出震天的巨响,数千枚弹丸飞蝗一般射向闯贼。
明朝的火器技术非常发达,由万历年间火器专家赵士祯改进后的三眼铳更是其中的集大成者,原是辽东军铁骑的专属武器,在针对建奴的高强度作战中经受住了考验。
铳身由两部分组成,前部是三支铳膛,后部是把手,作战的时候点燃引线,三支铳膛依次射击敌人,冲入敌阵后紧握把手即可当狼牙棒用,堪称是多用途武器的典范。
古今中外,开阔地上骑兵打步兵都跟玩儿一样。三轮铳响之后,闯贼军阵大乱,而朱慈烺带着明军骁骑已经接近到三十步内。
“放手铳!”
朱慈烺一举手中马刀高喊道,旗手立刻挥动手中绿色旗帜,只见众兵士齐齐从马鞍旁抽出一柄不过两尺长的短粗手铳,点燃了引线。
这是明军精锐骑兵的专属装备,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霰弹枪,枪管短粗,其中填装大量铁砂,近距离一打就是一片,威力极大。
闯贼中不乏久历战阵之人,在经历最初的慌乱后,已经有不少人反应过来,操起各类武器准备迎敌,却正正撞在了这一轮手铳齐射之上,上百人一瞬间就被撂翻在地。
“大明儿郎,随我杀贼啊!”
朱慈烺催动胯下战马当先冲入敌阵,马刀自上而下用力一挥,一名闯贼军官立时便被斩落马下。
“冲啊!冲啊”!
勇卫营骁骑鱼贯而入,只消一个照面,重达十余斤的三眼火铳就将数百名闯贼砸得脑浆迸裂,立毙当场。
“杀呀”!
紧随其后的是数十名文武官员及其家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朱慈烺突围的百分百都是亡命之徒,个个凶神恶煞一般,马刀上下翻飞,掀起一场血雨。
身为解放军合成旅的连长,同时又熟知明史,朱慈烺的突围计划犹如一座精准的时钟,每一拍都打在了闯贼最薄弱的地方。
在身后兵丁的眼中,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领导力和指挥艺术,临时拼凑起来近千人的骑队居然如臂使指,颇有当初辽东关宁铁骑的风采。
骑队风卷残云一般从敌阵中掠过,闯贼似乎被这凶狠绝伦的一击给打懵了,完全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冲在最前面的朱慈烺已隐隐望见了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群山,那是拱卫北京西大门的西山,属太行山的余脉,只要逃进那里,自己和身后这些人就能缓口气。
想到这里,他又狠狠抽了战马两鞭子:“加速!加速”!
其余人等也发了狠,有人甚至拿短刀扎马屁股,冲击之势本已稍缓的马队再次提速,向着西山席卷而去。
“啊”!
一声惊呼自不远处传来:“哥哥!哥哥”!
是长平公主!朱慈烺回头看去,发现妹妹长平公主右臂受伤使不上力,被颠簸的战马给甩了下去,负责护送她的百夫长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抽出马刀护在她身前。
他下意识就想调转马头带人杀回去,却赫然看到妹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他瞬间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不要回来救我。
不容他多想,长平公主从百夫长腰间拔出一柄剥皮短刀,轻蔑地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闯贼,随即调转刀头毫不犹豫地扎向了自己的心窝。
暗红色的生命之花在少女洁白的衣裙之上绽放,护卫长平公主的百夫长怒吼着冲入敌阵,被五六柄长矛扎了个对穿举在空中,双目圆睁,手中马刀仍在不住挥动。
大明的公主和军卒宁折不弯,硬气至此!
朱慈烺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热泪喷涌而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如今情势逼人,肩上有万斤重担,绝不能感情用事。
他用力一夹马腹,向着西山方向狂奔而去。
闯贼准备攻城,采用的是前重后轻的兵力布置,绝大部分战兵都在北京城十里以内,外围都是些辎重部队和刚刚投降、等待接受改编的前明官军。
······
马队很快便冲出了包围圈,一直跑到离北京城三十余里的地方。眼看再往前不到六里就能冲进沟壑纵横的西山,朱慈烺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没办法,刚才的全力冲杀耗费甚巨,不少战马都跑得满嘴白沫,如果强行再往前跑,马匹的损失将会是一个不可接受的数字,而一旦没了马,自己这些人用不了一天就会被闯贼给追上。
突围损失了将近三百骑,冲出来的六百骑中有一半带着伤,受伤的人需要喘口气,互相包扎一番。
好在刚刚逃跑路上,自己给追兵留了点小礼物,拖一个时辰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应元跑了过来,把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朱慈烺面前:突围仓促,没带多少粮食和水。
朱慈烺前世看过不少穿越到古代、征战沙场的网络小说,那是何等的潇洒飘逸,快意恩仇!
可当真正打起仗、真正指挥一支部队时他才发现,战场后勤是一个多么恐怖的问题。
将近一千号骑兵,人一天得吃两千斤粮食,马一天得吃五六千斤精饲料,这两样加起来就是小一万斤,还没算上饮水,战场上喝了不干净的水,那是要命的事情。
“把冀州镇作战舆图拿过来!”朱慈烺脑中亮光一闪。
孙应元的亲兵取来一只竹筒,将羊皮制成的冀州镇作战舆图摊开放在地上。朱慈烺发现明代的军事地图和后世的差不太多,他稍一琢磨便能够看懂。
“孙参将,你收拢人马,我们半柱香后出发,去这里。”说着,他用手在地图上一指,那是西山腹地一处山谷。
“这里?”
孙应元迟疑起来,虽说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没说自己找死,看地势,这处山谷是兵法上的绝地,一旦被追兵堵在里面,十死无生。
“对,就是这里,我们去这里补给物资。”朱慈烺信心十足。
孙应元点点头。好吧,既然太子殿下能将我们从北京城里带出来,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办法,去就去吧。
半柱香后。
“禀太子爷,末将已点齐人马,可以出发了”。
“嗯,走吧。”
朱慈烺将一颗黄色烟弹扔给孙应元:“走后一炷香,起狼烟。”他翻身上马,带领这支刚刚经历血战的骑兵队伍蹒跚着进入西山。
两炷香后,延时引火的布带燃尽,引燃了火药,一柱黄色狼烟冲天而起。
西山的一处山口,朱慈烺勒住马缰回头望去,一阵山风吹散谷中凝滞不散的白雾,绵延出江山万里。
目力极眺之处,北京城四处起火,浓烟冲天。
我会回来的,就在不远的将来。
与此同时,十里地之外,一只打着大顺旗号的轻装游骑看到狼烟腾起,精神为之一振,马队骤然提速向着西山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