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黄狗儿,你放松点,我们是去做生意的,又不是去上刑场的。”
“你现在这样,瞎子都能看出你紧张,万一坏了大事,你那俩表弟可就要成臊子了。”
“放松,放松,对,对,深呼吸。”
朱慈烺将右手放在胸前,示意黄狗儿跟自己一起做深呼吸,总算是帮助他平静下来。
“嗳!这才对嘛!来,把货担挑上,咱们走”。
“好···好的军爷。”粗布青衣的黄狗儿挑起货担,唯唯诺诺地说到。
“嗯?你叫我什么?!”朱慈烺眼睛一瞪。
“东家!东家!您是我东家!”黄狗儿立刻反应过来。
“哎!这才对嘛,记住了,我是你东家,叫王胜,这是你两个表弟,你们三个都是我的伙计。”
“咱们是从保定府来的,到边关贩卖铁器杂物,收购皮货。”
身穿绯色立领绢服,头戴金钱网巾的朱慈烺指着李若琏和李邦华二人,给黄狗儿复习功课。
为了详细了解黑市的情况,朱慈烺决定化装侦查,扮作来做生意的商人,里里外外探查个明白。
身上的衣服是从黄狗儿的货物中挑选的,前胸用金线绣着一朵飘逸的牡丹,看起来十分羞耻。
可据黄狗儿说,蒙古人就喜欢这种衣服,可能是套马的汉子平日里粗放惯了,偶尔也需要秀气一把,以此作为生活中的调剂。
李若琏和李邦华二人均一身粗布黑衣,是从黄狗儿两个表弟身上剥下来的,二人挑着分量不轻的货担,颇有些吃力。
“记住了,记住了,东家。”黄狗儿连连点头,摸了摸褡裢里的银锞子,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将心中的恐惧压下去大半。
出发前朱慈烺塞给他五两银子,这可是一笔相当丰厚的收入,只要自己听话,回去后还有五两,足够他半年的开销了。
朝廷财政崩溃,官道年久失修,都是人踩马走形成的坑洼。
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市场附近,黄狗儿放下扁担,窜上路边的半截残碑张望了一会,一抬手道:“那儿有个好位置,东家,请随我来”。
虽说整个北中国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北京城破连皇帝都死了,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这是古今中外颠扑不破的真理。
离得远不觉得,走近了才发觉这处市场实在是热闹得可以,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
四人挑着货担,分开人流来到一处空地上,黄狗儿在地上铺开几块粗布将货物平放其上,亮开嗓门吆喝起来,声音又脆又亮:
“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儿,瞧一瞧看一看了哎!铁锅铁铲,男衣女帽,稚童玩具应有尽有了啊”!
“王八蛋老板欠钱跑路,我和几个兄弟无奈拿卖货抵工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他这几嗓子确实有用,半袋烟的功夫,小摊前已经围拢过来不少顾客,大部分都是肤色黝黑的蒙古人。
黄狗儿的东西确实质优价廉,小物件很快就卖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些铁锅之类的大件暂时还没找到买家,但显然也只是时间问题。
三袋烟功夫,这个小货摊居然挣了二十多两银子,足够一个小家庭一年的开销了。
明末,世界各国在跨国贸易和国内贸易中都普遍采用白银作为一般等价物进行结算,白银是事实上的世界货币,蒙古人也爱用。
朱慈烺有言在先,挣的钱都算黄狗儿的,后者此时高兴得眉开眼笑,全然忘了自己两个表弟还在明军手里。
眼看着货卖得差不多了,朱慈烺示意李邦华看着黄狗儿,然后冲着李若琏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不动声色地跟着朱慈烺朝市场内走去,准备探查一番。
此时动身火候刚好,如果刚一来货都不卖就急着往外跑,有心人稍一注意就会发现不对。
二人一边看似随意地在各个货摊之间流连,一边留心观察四处的动静。
四处看了一会儿,朱慈烺不禁咋舌于这个时代商品经济之发达。
前世只在书本上看过明末资本主义萌芽的内容,但身临其境才切实感受到,在浮于社会表面的深重苦难之下,其实蕴藏着巨大的机会。
此处是战乱地区,百姓自发形成的黑市都已如此繁华,如果天下太平再加以适当的政策引导,以明帝国的疆域、物产和财力,成为世界帝国将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这个时间并不会太长,乐观估计的话30年足矣。
但同时,他也发现了两个非常不妙的问题:
这其一,此处汉人商贾所售货物,除了与衣食住行相关的各类用品之外,有相当一部分居然是军械。
皮甲、腰刀之类的东西直接摆在明面上卖,盔甲弓弩也不罕见,胆大的摊主会直接拉开货担让顾客看,朱慈烺甚至看到了两套辽东军用的棉甲,这东西价值不菲,对枪弹和弓箭的防御力甚至超过同时代的板甲。
不用问,肯定是卫所军、甚至是募兵私下变卖的,这说明在财政崩溃的大背景下,大明的军制已然烂透了,南方的绝大部分军队也指望不上,唯有重新编练新军一条路可以走。
其二,市场上公然存在人口买卖,不但有汉人,更有蒙古人、色目人,都是些活下下去的苦命百姓,不得已卖身为奴。
在已经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明末重开奴隶制的倒车,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封建土地所有制下,官僚地主阶级严重阻碍生产力的发展,必须彻底消灭这一阶级,大明朝才有未来。
“走吧,我们去蒙古人那里看看。”
朱慈烺挥挥手示意李若琏跟上,后者非常紧张,紧握藏在衣内的短刀,手心里不断冒汗。
“别紧张,这里既然能形成市场,基本的秩序还是有的,把刀收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朱慈烺的镇静感染了他,李若琏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他松开刀柄,亦步亦趋地跟在朱慈烺身后穿过长城,来到市场的另一半。
这里是蒙古商人的底盘,卖的主要是干肉、皮货等物件,间或有一些制作精美的工艺品。
朱慈烺环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东边似乎是一片马市,许多蒙古人牵着牛、马、羊等大牲口等待买主。
连日行军作战,马力损耗很大,队伍里不少马都生了病,气力大衰。别说是作战冲锋了,就是长途行军都很困难,朱慈烺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苦恼。
如果能在这里补充一些精壮战马和健康母马就好了,战马可以上阵冲锋,母马可以作为驮马,减轻现有战马的负担,必要的时候马奶还可以充饥,当年成吉思汗的骑兵就这么干,几乎打下了整个欧亚大陆。
二人缓步来到马市,连着看了几匹马,牙口倒是还可以,但都是没阉的小公马,服从性太差,并不符合当下的需求。
“诶!大商老爷是要买马吗?”
一个面皮白净的吊梢眼男子从旁边凑了上来,他已经观察朱慈烺二人半天了,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少东家带着个伙计,想来此处买马。
按照他的经验,这种少年客商多半是家里有几个钱,不学无术又急于证明自己的生意天赋,焦躁冒进,算是最好糊弄的一种雇主。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过朱慈烺二人的目光,特别是李若琏这个特务头子,早已经注意他半天了。
因此他刚一搭话,朱慈烺便故作欣喜地说道:“对啊!我们想买些马,没看到合适的,难道尊驾有门路”?
吊梢眼拱了拱手:“小子姓张名寒,靠在草原上做牙侩讨个生计,门路不敢说,但买马这事儿,小子说第二,此处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敢问大商少爷准备要多少匹马”?
朱慈烺故作为难道:“本次出门带的银两不多,最多要个三十匹吧”。
张寒顿时眼睛一亮:“哎唷,这是个大买卖,您这边来,咱边喝茶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