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下,吴三桂行辕。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朱由检下令关宁军进关勤王,在吴三桂的刻意拖延下,大军一日行进不过10里,前日才赶到山海关下。
北京城破、朱由检力战殉国的消息传来,吴三桂立刻下令大军就地扎营,与山海关总兵高第隔城相对,观望时局。
此刻,行辕之内,各营主将分列两旁,一场决定关宁军命运的军事会议正在进行。
吴三桂端坐将台之上,端起茶碗轻啜一口,然后将李自成派人送来的劝降书,还有洪承畴遣人递来的密信扔在桌上:
“众位弟兄,你们都是跟我南征北战十余年的心腹,场面话就不说了,如今北京城破,皇上力战殉国,大明已亡,我关宁军何去何从?”
这话问得相当冠冕堂皇,但真实的意思众人都知道:我们投靠哪一方?
人群嗡嗡了一阵,随后众将齐齐看向夏国相,他是关宁军事实上的二号人物,运筹帷幄神鬼莫测,战阵冲杀勇猛无匹,端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奇人。
夏国相心中如明镜一般,但却神色如常,脚下丝毫未动。
此番决议事关重大,五万关宁军连同十几万家眷的性命系于一身,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国相,危急存亡之秋,但说无妨,本将自有公论。”吴三桂心知爱将顾虑,主动将责任揽了过来。
夏国相这才出列,拱手说道:“平西伯明鉴,顺军兵锋凌厉,攻入北京仅用三月余,但推进太快,反而导致后方根基不稳,前方军心渐生轻慢,急需休憩三两年,整军理政,再出关北伐”
“关外建奴虎视眈眈,意图叩关南下。然毕竟偏居一隅,物产人口不丰,加之山海关高大坚固,又有我关宁军在侧拱护,一时间也难以得手。”
“依属下之意,若投了建奴,多尔衮率兵入关,必驱我为马前卒,万一定鼎中原,我关宁军难免陷入兔死狗烹的境遇。因此不如投入顺军麾下,等待时局变化,徐徐图之。”
“但条件有三,一不能打乱我关宁军的建制,二不能调我军入关,三不能更换将领。另外得敕封您为平西王,率我等世镇山海关!”
夏国相这番话,与吴三桂的想法完美契合,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国相所言甚是!众将可还有相左意见?”
无人答话,这个时候说不同意,属于给自己找不自在。
“好!那就这么办!”
“报!密云总兵唐通所部八千余人已开到营外,唐通孤身求见!”一名通传亲兵自营外奔入,叩首便拜。
“哦?这就来了?”吴三桂起身冷笑:“让唐通在营外候着,众将听令,点齐本部人马列阵,披挂整齐,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半个时辰后,数万关宁军在校场之上列开军阵,旌旗猎猎,刀剑如林,吴三桂全身着甲立于点将台上,命令带唐通觐见。
“平西伯,别来无恙啊?”刚一见面,唐通便热情地向吴三桂示好:“困守北京,满脑子都是曾与你并肩作战,驰骋沙场啊!”
吴三桂冷笑一声:“不知阁下这个总兵,是我大明的总兵,还是大顺的总兵?”
唐通面露尴尬:“平西伯说笑了。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李顺代明已成定局,平西伯身经百战,麾下精兵如云,我大顺永昌皇帝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如能来效,封个侯爵当不是难事。”
“李顺代明,好一个李顺代明!来啊,把唐通给我绑了,推出辕门斩首祭旗,本将要替天行道,伐顺复明!”
几名身着关宁军棉甲的强壮军士将唐通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唐通大惊失色:“吴三桂!吴三桂!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我念在往日情分上以诚待你,你居然如此蛮横不讲道理!”
吴三桂冷哼道:“非是本将要杀你,实是麾下将士不能容你!我等在关外与建奴血战十余年,向来只认得日月旗,不认得顺字旗!”
“来啊,给我推出去砍了,胡心水!带着你的兵,命令唐通所部缴械,不投降就杀光他们!”
“谨遵将令!”胡心水是蒙古人,座下数千蒙古铁骑,是非常厉害的角色。
“吴三桂!吴三桂!你王八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唐通大惊失色,剧烈挣扎起来,但哪里拗得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关宁军士兵,斩马刀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
“平西伯且慢!末将有话要讲,定西伯杀不得!”吴三桂一个眼神,夏国相自人群中站了出来。
“为何杀不得!”
“此獠叛明降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夏国相你什么意思,再敢为此贼说话,老子连你一起砍了!”
吴三桂的其余部将也十分配合,纷纷大叫起来。
“够了!”吴三桂轻喝一声,音量不大,但刚刚还情绪激动的众部将一瞬间便安静下来,关宁军悍将听谁的,已不言自明。
“平西伯,古来已有成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如今唐总兵既然已经投了顺军,便算是两国,杀他为不义”
“其次,如今时局大乱,九州激荡,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唐总兵既然能孤身进营,说明对平西伯相当信任,杀他为不仁。”
“平西伯戎马半生,忠贞日月可鉴,岂可因此鼠辈陷于不仁不义之处,徒留后世笑柄耳?”
现场鸦雀无声,半晌,吴三桂缓缓点头:“国相说得对啊!本将差点就铸下大错。”说完,他亲自扶起唐通:“定西伯受惊了,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吴三桂一躬到底。
枭雄眼中,面子算个屁,只有利益才是真的。
唐通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连连应声道:“使不得,平西伯使不得。”
“不过在下世受皇恩,唯有忠君报国一死方休,投降一事,定西伯就休要提了。”
“来啊,国相,替本将送客!”说完,吴三桂转身而立,将后背留给唐通。
唐通惊魂未定,魂不守舍地跟着夏国相往外走。
“定西伯啊,在下有一肺腑之言,不知该说不该说。”夏国相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对唐通说道。
唐通非常感激救命恩人,连忙说:“夏将军但说无妨。”
“平西伯心高气傲,我等属下虽早已有有归降大顺之意,但平西伯一向不允。”
“为今之计,只剩一途:加封平西伯为平西王,令他率我等世镇山海关,此事或还有转圜。”
“否则,以平西伯的脾气秉性,我关宁军与顺军之间必有一战。顺军虽兵势凌厉,但近来后方不稳,军心大动,在我五万余关宁哀兵舍命一击之下,结果如何不言自明。”
“到了那个时候,我关宁军纵然灰飞烟灭,但顺军也必然伤筋动骨,白白便宜了关外的建奴,这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定西伯招降未果,难免受新主责难···”
“夏将军,你不必再说了,本镇立刻派飞骑前往北京,一定给平西伯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此甚好。”夏国相淡淡回了一句。
···
“刚才本总的演技怎么样?”吴三桂捧着条羊腿大快朵颐,满嘴流油。
“好!很好!简直比勾栏里的窑姐还好!”众将齐齐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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