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楼的几十人……都还没出来吧?”一位男仆奇怪地问,“他们怎么能在雾里呼吸?”
艾尔薇实在佩服他的想象力,没好气地说:“这会他们都不用担心呼吸的事了。”
“你是说,他们把几十个自己人全宰了?!”
圣卡洛尔直接插嘴道:“有什么财宝就赶紧让公主拿出来,敌人如果得到了东西,我们说不定能活着离开。”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艾尔薇不负责任地一扭头,转身走了。圣卡洛尔正要追上去进一步纠缠,没想到路薏莎公主在侍卫长官赛特·奥维的护送下,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她面容坚决地说:“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不过,东西不能交给敌人!”
“你最好把东西看紧——如果它比别人的性命还重要。”圣卡洛尔提醒道。
路薏莎按按随身的手袋,黑色面纱后的表情无法窥探,扁着嘴不说话。
艾尔薇从一旁解围:“别傻站着,把盛水的容器搬到窗边,每人预备一块毛巾。敌人如果对二楼使用‘死云术’,我们最好能先做准备。”
“湿毛巾有用吗?我怎么觉得……”
那名男仆又在一边多嘴,艾尔薇马上说:“当然没用!所以我们现在练习憋气,五分钟!”
男仆只好闭嘴干活。艾尔薇看到大家忙忙碌碌,照顾地对公主说:“您到房里休息一会,等差不多了我去叫你。”
“公爵阁下,”路薏莎公主皱着眉,看来不太高兴,“我也能帮忙,毕竟这些事是由我引起的……”
“这不太好吧?”圣卡洛尔假惺惺地说,“您可是公主殿下,看起来也没干过粗活……”
公主坚持:“我以前照看过许多大型动物,干体力活不算什么。”
圣卡洛尔心想,你也太没心计了!女孩子说出这种话不怕没人要吗?
“既然这样……看到刚搬出来的大浴盆了吗?对,就是它。先用碱把它刷干净,再注满水,然后把所有抹布洗净晾干……别忘了把地板擦擦,打上蜡……好好干,等会我来检查成果。”
鼓励她几句,艾尔薇加入传递清水的行列。
公主竟然是个家务好手,干起活来干净利落,让周围的男士又惭愧又仰慕。
趁人不备,她摆在一旁的手袋转眼到了那名男仆手里,打开一看,里面黑洞洞的,份量还不轻。袋子的手感奇特,看不出用什么材料制成。
当他伸手进去,正在给浴盆注水的公主发现了这一不轨行为;水桶应声跌进盆里,她发出一声尖叫。“别……”
警告迟了一步。
袋子张嘴吞没了小偷的右手,然后狠狠咬住,里面好像还有一条舌头舔舔那只手,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怪叫。
“别用力!”公主在裙服上擦着手,“你吓坏它了,它可能真的咬下去!”
她慢慢对手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袋子逐渐松开嘴,让这个贼把右手拽出来。“先生,你试图搜索女士的私人物品……”公主抿着嘴发出质问,“作为一位绅士,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乱糟糟的话声很快安静下来,男仆环视包围自己的各种眼神——惊异、鄙夷还有困惑。
不论如何,他那份面不改色的镇定,使别人在他面前像矮了一截似的。
等气氛足够凝重,脸上写满绝望,男仆哑着嗓子说:“我有两个女儿——两岁和八个月大——不能只为自己考虑。我承认我很害怕,但我不是懦夫!决不是!我就想一句——她们现在正指望着我,我愿意为再见她们一面付出任何代价!”
他显得有些混乱,双拳紧握,禁不住全身轻颤。“请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为了什么目标,觉得自己的死、还有对家人的不负责任是值得的!就是……该死!我不想为一件不明白的事仓促和她们道别……现在我顾不得羞耻了,公主殿下,我没资格求你原谅……可是,请容我问一句,为什么十几条性命还比不上一件死物?!”
公主瞠目结舌,眼泪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止不住滚下来,众人摇头叹息,有家室的已经开始把目光转向受害人。
侍卫长官赛特为了不让他感到过份内疚,把一只手放到他右肩,用力握了握。“别太自责……我们都有自己的枷锁。”
似乎对他人的同情感到不知所措,男仆压低目光,偷偷观察着更加不知所措的公主。
艾尔薇轻叹一声,出来缓解僵局。“大家继续干活!我们不能指望敌人手下留情,现在只有靠自己了!”
等尴尬的气氛稍微缓解,男仆发现艾尔薇小姐站在走道尽头,向他勾勾手指。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和所有男人一样,在美貌面前十分缺乏自尊。
“有事吗?”
“艾尔薇,就是我,想对你道歉。”她直率地说,“我可能误会你了,毕竟,称职的父亲应该得到更多尊重。”
男仆简短地说:“没什么可道歉的。开始虽然是误会,后来的事是我自找。”
“就算扯平了,”她微笑着,眼睛迷茫地忽闪着。“真奇怪,我总觉得你好像去过王宫……没有吗?”
等他发现自己的耳朵没听错,艾尔薇脸上好似盛开一朵寒风中的五月菊——绽放和凋谢一先一后,虽谈不上从容,可也不全是喜不自胜的样儿——这一会的微妙表情着实难以描摹。
“怎么可能……不不,我是,呃,我得好好想想,看我这记性……”
艾尔薇嘴角微妙的弧度扩大一丁点,目光盯住地面,玩弄着衣角:“我的朋友路薏莎公主,她有点倔——可爱极了——不过有时也会造成困扰……你从没去过王宫吗?难道是我的错觉?”
“我……抱歉,你刚才……”
“我说,”艾尔薇微微把灰眼睛眯起来,慵倦地叹息道,“为什么那些公子哥不能显得稳重些?浅颜色的桌布总是容易招惹灰尘,我比较喜欢带横竖条的细棉布,你呢?”
“棉布当然好,好得很……不过它们能用来作桌布吗?我想想……棉布……”
“别想了,我才不是真想这么做!”艾尔薇禁不住露齿一笑,牙齿的反光让男仆眼花缭乱。“怎么不说一说你女儿?”
“谁?我女儿……是、是有这么回事……咳咳,你看,我都忘了时间。现在哪是闲聊的时候……”
“我懂了。”她敛起笑容,清澈的目光直看进对方心里,“闲聊让你感到愧疚吗?”
“愧疚?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妻子呢?她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什么……”
“你的戒指戴错手指了,而且样式很老土。你刚才她叫什么来着……妮基吗?她现在怎么样?”
“她还好……”
“抱歉,我把名字搞混了。”艾尔薇很快地纠正,“难道你女儿和妻子用同一个名字?你妻子跟你的姓吗?”
“我不知道……问这干嘛……”
“因为,姓名证明不了你是谁。”她停了好一会,等待对方从忙乱中恢复,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对视为止。
“我挺欣赏你,这是实话。表演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工作。有的人在舞台上演别人,生活中作自己;有的人在生活中演别人,他们的生活就是个舞台。我一直很好奇,这第二种人什么时候才是他自己呢?还是他被扮演的角色分成了好多个不同的自己?你怎么看?”
男仆一时无话可说,停顿片刻才缓慢地开口。“我想,这些人如果不是天生的演员,就一定活在两道悬崖之间。”
男仆小心斟酌着每个字,再不敢轻视对方。“他们有时找不到自己,因为自己这个角色曾经演砸过,不如扮演别人来的轻松。但是,等到夜不能寐,观众都已入睡,就只能一遍遍回忆演砸的部分。这时他们是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
说着,男仆发出一声叹息,撤去自己的伪装,黑色兜帽下,是一张遍布伤痕的脸。
“那么,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呢?公爵小姐?”
下一刻,癫火者凯文在手掌上燃起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