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健康的内部器官,好像从来都不会主动提示它们的存在,除非是发生了异常的“骚乱”。
但梦会。
陈怀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梦。
梦境里,客堂墙壁上挂着的梭子突然变成了燕子,飞上了天空,而自己也骑着燕子飞上了天。
天空之上云雾缭绕,隐约有天门缓缓而开。
然,门有九道,他走进了八道,只剩最后一道门似乎即可进入那个神秘的世界,就在他要穿过之时,巨大的圆环飞过,淡紫色的竖眼状浑圆体出现在圆环的中央,光芒照射下,飞燕断翼,自身也跌落在云雾之中,坠入黑暗深渊……
“呼——”
医务室的病房里,陈怀宣猛地坐起,大口地喘着口气。
“飞天伤翼?”
“什么飞天伤翼?”旁边有声音传来︰“某种预言吗?”
陈怀宣如梦初醒的偏过头,看到了不远处身材高瘦、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
哪怕是逆光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声调,以及熟悉的气息都在准确的告诉他,眼前医生是位熟人。
“阿光?”他讶然。
后者摘下口罩,笑了笑说道︰“还能认出我,不错,说明脑部伤害性不大。”
陈怀宣扯了扯嘴角。
“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光笑容收敛,恢复了往日里平淡地模样︰“仁浦至仁通段的两辆电车相撞,在上章闹出了不小的风波。遇难者与伤者较多,医药署紧急抽调人手,章教务是第一批,我也就被拉过来了,谁知道你也在这里!”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陈怀宣似乎想到了什么︰“遇难者多么?”
阿光倒了一杯水给他,然后面色平静的说着︰“之前听处置组说,可能有四十多个。”
“四十多个?”
陈怀宣不由得想到了那四十七条透明的“线”。
大概率就是四十七个了。
那个圆环。
那个竖眼状浑圆体。
“它”在操纵着什么?
阿光见陈怀宣神色不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不知怎的,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许久,陈怀宣回过神,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视野捕捉之下突然发现,自身病床旁的柜子上竟然有一束黑色的鲜花。
他眨了眨眸子,稍稍有些意外︰“你买的?”
“不是。”阿光摇了摇头,并且从床下拿出了一小袋煮好的蛋︰“这个才是我买的,补身体。”
非常符合阿光务实的性子。
这家伙大概率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那这花?”
“不清楚。”阿光摇着头。
陈怀宣眯了眯眸子,伸手拿起黑色鲜花。
里面放着一张小卡面。
卡片上描绘着一些不规则的线条,以及大量不明所以的黑色涂鸦。
陈怀宣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微微地挑了挑眉。
“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阿光在一旁默默地补充着︰“看起来,倒像是小孩子画的。你朋友?”
“朋友?”
陈怀宣笑了笑,随手将卡片对折,又放入了花束中。
“这可是黑百合,据说,大多生存在海拔两千五百米以上人迹罕至的区域,看来,你那位朋友不是个普通人。”阿光淡淡地说着。
“黑百合?”陈怀宣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两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领着几个黑衣正装男走了进来。
阿光扫视了一眼,然后自觉的站在了一旁的角落里。
“醒了?”领头的医生头发花白,但面色和蔼。
“教务。”
陈怀宣回应着。
医生他是认识的。
学堂的医学教务,是仁智葵医堂的招牌人物,平时里总有接触。
“躺下我看看。”
“好。”
一番检查过后,学堂的教务与几个正装男低声交流了几句。
“陈同学……”
一旁有穿着黑色正装的男子突然靠了过来︰“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记得。”
“虽然很抱歉,但我们能聊聊吗?”
微微看了一眼一旁的阿光与学堂教务,陈怀宣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话题的主导者似乎是政务厅与交通司的官员。
一旁警署的人员好像只是陪衬,甚至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愿,只是低下头不断的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几个部门的人主次分明,大抵上也只是例行的问询与寒暄。
临走时,还特意地送上了一份慰问金。
一场谈话,好像只得到了一个结果。
——仁浦至仁通段的两辆电车相撞是一场意外。
哪怕是在这个时代,这种堪称“龟速”运载工具两两相撞后,其实很难产生那种让“铁噶哒”瞬间支离破碎的恐怖效能。
“阿宣,人走了。”
“嗯。”
陈怀宣叹了口气,神色稍稍有些疲惫。
“不要多想,死里逃生,应该想得开些。”阿光走过来,坐在床边,拿起小刀,开始削起了某些家伙带来的水果︰“有些时候,不知道,未必不是一种保护。”
陈怀宣微微愣了下,目光古怪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家伙。
“看什么看?”阿光笑着,将手里削好的果子递过来︰“吃水果?”
“不吃。”
“为什么?”
陈怀宣眼神示意︰“芯儿是坏的。”
“呃……是嘛?我以为这种较贵的水果就是这个样子的。”阿光也仔细的看了一眼,然后淡定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嗯,金钱的味道。”
陈怀宣似乎有些意外。
“你没吃过这个?”
阿光看了他一眼,一口一口的,将坏掉的水果吃进腹中,随后才擦了擦嘴角,说道︰“价格这么贵,浪费不好。而且,水果从来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不信。”
陈怀宣故意摇了摇头︰“我曾听说过一个家伙,如果一天没有吃到水果,她就不能活。”
阿光闻听,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陈怀宣也笑着。
二人的话虽说的南辕北辙,但其实却拥有一致的线——冲淡掉某种不可言说的莫名情绪。
……
……
夜里,气温斗转。
上章的浓雾似乎变得更大了,几米之外就已经看不清方向和轮廓。
“陈怀宣”再次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于睡梦中行走,在雾气里缓步前行。
眼前是一条斑驳地“长廊”。
他来到“长廊”的近前,默默地打开了一扇并不存在的“门”。
几十个梦幻般的气泡静静地漂浮在“门”内。
下方连着一根根黑雾状的丝线。
这些气泡仿佛被竖口扎紧的气球一样,在雾气里微微飘荡着。
“陈怀宣”走进了“门”内。
受到某种特定的气息干扰,气泡们似乎有些惶恐不安,一个个漂到角落瑟瑟发抖。
只有那些黑雾状的丝线,迎风飘展,仿佛在欢呼雀跃的向他招手。
“陈怀宣”有些好奇地握住了一根“丝线”。
冰冷刺骨,质地湿滑。
奇怪的是,只是片刻,黑雾状的“丝线”就渐渐化开了。
伴随着“丝线”的缓缓溢散,上方束缚的气泡也一点点消失,一帧帧陌生的画面映入了陈怀宣的脑海。
是一段记忆。
陈怀宣皱了皱眉。
“其他人的记忆?”
联想到那团死气聚集的环境和过程,陈怀宣若有所思。
微微观察片刻,他抬头扫视一眼,然后看向了薄雾外两扇微微光亮地“窗”。
有阴影在微微晃动,
“陈怀宣”走到“窗”前,抬头凝视着“窗外”的诡异场景。
透明的薄雾隔绝下,有着声音和影像传递而来。
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身上冒着缓慢燃烧的黑色“烟熏”,仿佛洗澡后身体升腾的水雾一样。
男人的面部在黑雾的笼罩下似乎稍稍有些大,好像正在抵近观摩着什么︰“……这些人的‘灵’,好像都离奇地消失了!”
“你确定?”
“嗯。”
“人的‘灵’每时每刻都在溢散,死亡的过程中会丧失绝大多数,寻常的状态下,哪怕没有对尸体进行火化,余下的‘灵’也会在七天之内彻底消失。但这些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按理说,至少有少量的‘灵’存在,不会一点都没有的全部消失。”
“第七类事件?”
“嗯。我甚至在怀疑,是不是十七年前的受生院死灰复燃了。”
气氛稍稍有些沉默。
许久,女人开口说着︰“我去拍份电报。”
“好。”
有女人的轮廓离开,余下男人默默地扫视着它处,过了片刻,他突然盯了一眼“陈怀宣”眼前的“窗”。
“箫、蔷、薇?”
“才十六岁?”
“怪不得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啊。”
“啧啧,可惜了。”
“帮帮你吧。”
一只大手压盖下来,片刻后,“陈怀宣”眼前的“窗”,似乎多了一层厚厚的“幕帘”。
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才再次有声音传来。
“驿马,三十六号有指示。”
“好,马上来!”
随后,两人离去的脚步渐渐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窗前”的“陈怀宣”才突然动了动,重新“掀”开了面前沉重地“幕帘”
与此同时,仁浦医务堂地下停尸间里,一名白衣黑裙的少女,在昏暗的环境中突兀地睁开了眼……
……
……
在医务堂“修养”了几天,陈怀宣在阿光的陪伴下离开了病房。
这个时候,大概是下午时分。
走出医务堂前的台阶,他一眼偏看到了马路边上黑压压的一片。
衣着素洁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举着大量的条幅,似乎聚集在那里举行着悼念活动。
周边有军装警察和便衣在维持着秩序,时不时有冲突和骚乱爆发。
陈怀宣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
“今天是头七?”
阿光知道他是在问什么,目光同样瞥了远处一眼,然后用平稳地语调说着︰“遇难者的尸体停留在医务堂停尸间已经七天了,按照殡葬法案,今天是火葬的最后期限。”
陈怀宣点了点头。
“走吧。”
受气后,精神高度灵敏,眼神似乎也变得锐利。
在路过马路边上时,他清楚的看到了不远处报亭旁,几版报纸上醒目的头版文字。
《电车调度员被羁押,恐要面临终生监禁》
《全线整改,大都会商会被处罚金十万》
《上章平均月薪二十一快二,在支付月薪五十倍的赔偿金后,大都会与电车事件遇难者家属达成和解》
陈怀宣没有停留,一般走一边看似随意的询问着︰“对了阿光,快毕业了,以后想做什么?”
“嗯?”阿光奇怪地看着他︰“我们可是医学生。”
最后三个字,仿佛在故意提醒着一样。
医学生,不当医生还能干什么?
陈怀宣笑了笑。
他看向医务堂前,一行人缓缓推出来的停尸袋,似乎有些感慨的说道︰“其实,是有点不想当医生了。”
“为什么?”
“你说过的,有时候,学医救不了人。”
其实,也救不了自己。
陈怀宣叹口气。
阿光若有所思,大概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劝解,只是淡淡地问着︰“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不知道,”
陈怀宣看着那行人,看着最后拖出来的、略显娇小的停尸袋,深深地凝视了一眼,然后头也不会的朝前方走去。
“或许,会找一个……让自己看起来有些‘选择’的工作。”
落日余晖下,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阿光看着那道身影,面色平淡,只有嘴里,似乎在低声的呢喃着什么。
“庚戌月,乙卯日。”
“宜︰安葬、祭祀、入殓、移柩、成服、破土。”
“忌︰馀事勿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