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大长公主真的是个非常刚的人。
同患为忠,不同为逆这话一出,简直是横扫一大片。
但她刚的过头了。
压根儿没想到,不是每个人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使者还要说话,就被韦氏喝止住了。
“住口,今上乃承天受命,其容尔等议论。”韦氏黑着脸站起来,“你走吧,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有听到。”
使者被韦氏一个女人打断了话,感觉十分羞辱。他愤怒的瞪了韦氏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李显时,没想到李显却释重负,点头如捣米的说道,“王妃说的对,你,你赶紧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这怎么行!
李裹儿在旁边一听,当下急了。
韦氏和李显不愿意牵扯到李唐诸王的叛乱中,这个是对的。
但这个处理的方法,是大大的不对。
现在才撇清关系,太晚了。
要处理这种事情,最好的就是压根儿不见。
我根本不知道你这人,自然不会与你掺和到一起去。
既见面,就已经落了下乘。
见面之后,又任人把话说完,又已经是下下之策。
如今,母亲竟然要把这个人放走,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万一这人出去,声称他已经获得了庐陵王的授权要怎么办?
自古以来,矫诏的事情还少吗?
再说了,即便这个人庸碌无为,什么都不做,空手而归,那父亲也如何向祖母证明自己自己并无谋反之心?
已经失去了信任的他们一家,要如何自证?
祖母可不缺儿子,她手中还捏着李旦一家这张牌。
反正,李裹儿可不希望自己一家,用血帮李旦一家稳固位置。
李裹儿飞快的思考着,虽然她对这段生活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了,近乎两百年的宫廷内乱也让她明白,她们周围的任何一双眼睛,都有可能是祖母的探子。
今日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永远瞒住。被祖母知道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自己一家人的生死,也就取决于祖母看信的心情罢了。
人不能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上。
那人愤愤的看了李显夫妻一眼,正准备走时,李果儿攥紧了母亲的衣领,用九牛二虎之力吼出了一个字,
“杀!”
她这声音一落,在场众人都呆住了。
婴儿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却格外清晰。
韦氏还在震惊之中,李显却已经笑了起来。
他兴奋的从韦氏怀中举起女儿,高兴的呈给所有人看,“裹儿说话了,裹儿会说话了!我最近一直在教她说话,却没想到在这会儿出声。”
“不过,这字不太吉利。”
李显还在絮叨着孩子会说话了,李裹儿却是已经急得脸都红了,在李显手中挣扎着,含糊不清的提醒道,“杀!”
韦氏没有笑,那个杀字提醒了她。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做错了。
出于不想惹麻烦的心态,她想赶走此人,但却忘了此事落在婆婆眼中会又什么后果。
所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厉声喊道,“来人,拿下此人。”
别宫的侍卫们离得并不远。韦氏凄厉的声音在安静的宫殿中传的很远,侍卫们还以为庐陵王夫妇俩遭遇了不测,当下立刻扑来。
那使者急智平平,遭遇这种变故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侍卫的脚步逼近,他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最佳逃跑机会。
本能之下,他做出了今天第二个错误的决定,拔出腰间佩刀往前一扑,想要抓住同样没反应过来的李显当人质。
侍卫们赶到门口,恰好看到使者手持利刃扑向庐陵王,当下就急了。
他们是奉命看管李显的人,万一李显出事,一个都跑不掉。
当时中有一人便甩出了佩刀,直接一刀戳入此人背心。
这侍卫的武力值太过惊人,李裹儿见到使者狰狞的面孔几乎快要挨到自己的脚了,以为自己这辈子要提前命丧于此,就见那张脸轰然倒地,直接把他与李显之间的案几都压翻了。
这惊险的情景令韦氏本能的尖叫了起来,来人被这声音一刺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更加激动的一阵乒乒乓乓。
在李显反应过来用手捂住李裹儿的眼睛前,那画面已经相当少儿不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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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的事件,以一种诡异而荒谬的方式落幕,但是他带来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封信要怎么办?”李显抱着女儿,看着案上那封被他拆开的信,询问韦氏。
简单的一件“私下”勾连,因为意外变成了有匪徒意图“行刺”,最后还死了人,那肯定是要往上面报的。
按照李显的习惯做法,就是掩耳盗铃的缩起头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反正那些人会汇报,就让他们说去喽。
“唉”韦氏坐在那里,长长的叹了声气。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才场面匆忙,侍卫们杀了“刺客”之后,就以场面太过血腥为由,让“受惊”的二人暂避。
李显这回难得聪明了一把,离开时偷偷的拿走了使者送来的信。
“那些侍卫我在路上时就已经试探过,是十分忠心的,没办法用贿赂让他们帮我们。”韦氏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一定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汇报给太后的。而这个人并没有隐藏行踪,查明他的来意不难。”
“那我们岂不是两头都得罪了?”李显十分烦恼。
他已经被贬谪了,他只想好好的当他的庐陵王。现在是李家的人要拉他造反,他答应了,得罪母亲,小命不保。他拒绝吧,又得罪了李唐皇室诸人。
在母亲已经不看好他的同时,在失去诸王的支持,他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没办法。殿下,不是我们心狠,而是诸位王叔实在是不顶用。”韦氏看了看信,心一横,准备烧掉,“这信只有我们两个看过,反正别人不知道,不如把它烧了,这样母后即便能查出王叔派人来联络我们,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了什么。到时候咱们只要咱们咬死不认,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糊涂!
小婴儿精力有限,李裹儿今天经历了这么一番冒险,困得随时可能睡过去,她这是在强打精神听壁角,没想到母亲竟然比父亲也强的有限。
上位者要杀人时,是从来不会听你辩解的。
如果毁了那封信,那李贞跟他们说的话,就会被不断放大,甚至说不定落到武则天眼里,都变成李显准备与越王勾结复辟了。
“呀呀!”她憋着一口气,在韦氏正要烧信时,忽然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
韦氏手一抖,停住了伸向火苗的手,有些哑然的看着李显怀中的李裹儿。
李显这也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女儿正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封即将被毁灭的信。
“不能烧?”李显试探的问道。
他想起了女儿今天的惊人之举。
“呀呀呀。”李裹儿挥舞着手臂,咿咿呀呀,显得很急切。
小婴儿太麻烦了,根本不会说话。刚才那个杀字已经是得天之幸了,如今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又恢复成不管想说什么,都只能咿咿呀呀的乱哼哼的状态了。
“她一个孩子,懂得什么。”韦氏松了口气,不以为意的说道。
女儿刚才的反应也吓到她了,但七八个月的孩子,偶尔蹦出一两个字来也不是没有的事,多半是在哪儿听到学到,刚才又恰逢其会的说出来了吧。
“裹儿刚才还说话了呢。”李显不这个觉得。他经常带孩子,总觉得女儿今天的反应不同寻常。
起码刚才那个字,就点醒了他们。
所以此刻他坚持道,“裹儿说不能烧,那就别烧了吧。这封信,这封信……要不然就寄往长安,我再修书一封,说明来龙去脉吧。”
“殿下,”韦氏听完大惊失色,“这太危险了吧,万一母后认为我们是狡辩之词呢?我们并没有和越王合作的打算,这事你知我知,但外人怎么可能相信?”
“就是因为外人不可能相信,所以才要写信说清楚。”李显任性起来,也是很可怕的,“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她是我的母亲,难道还真的能杀了我不成?”
韦氏跪坐在那里,没有敢说话。
她始终只是李家的媳妇。
上面两个大伯是怎么没的,外面人都传疯了,但这话别人说得,她说不得。
最后,韦氏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应到,“好吧,那我去准备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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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太初宫徽猷殿
忙碌了一天的武则天,接到了来自房州的汇报。
她对此并不意外。
相较于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个帝国还有太多的事务等待她处理,所以这封奏疏被压在了最下方,等她处理完今天的朝政之后,才无聊的打开。
她原本是想看看自己那个蠢儿子又作什么不着调的事情了,却没想到里面还夹着一封李显写给她的信。
“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武则天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打开。
自从李显离开长安后,便再没有任何书信,所有的消息都是她安插的人手传来的。
虽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她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也没有多余情绪,但不得不承认,在接到这封信时,她的手还是微妙的停了一秒。
“又生了个孩子……嗯,还挺能生的……会说话了?这还不到十个月吧,挺早慧的,比他这个父亲强……谋反?”
看到关键的两个字眼,武则天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