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大明士子,彼此之间的交流倒是十分融洽。
宋家兄弟什么心思还不好揣度,但除了宋家兄弟之外,在场都是些愿意在唐人手下工作,并给已经做好了在这里混官场的人,交流起来自然要多了许多对唐人官府和大明官府的差异评判。
杨禹举杯说了些场面话,随即便率先引导话题说道:“今日第一次工作,见那电话之神奇当真是让我想起了神话中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了,神奇不说,这工作中当真方便。只是可惜,这电话数量不多,还只能是局长们使用,要是数量足够,咱们倒是也不用走动去办差了。”
宋应升笑道:“是啊!我和应星倒是有幸在徐局长的安排下用了一次那个电话,当真如那在耳边交流一般方便。看来这唐人对机巧之物的研究远超我等认知,真要是想学习,怕不是要穷尽一生才有可能啊!”
宋应星感叹道:“是啊!就是可惜了工业部去了海外办事,留在这边的人手不多,不然我真想看看另外一艘大船,也看看那些唐人说的神奇机械。”
吴光琮有些不明就里,当即开口问道:“二位不是对农业感兴趣才留下的吗?如何又对工业一道也有了兴趣?”
宋应升笑道:“小弟对机巧之物更有兴趣,我倒是对农事更有兴趣,兴趣不同罢了。倒是那个工业部留守的唐人官员对小弟很有兴趣,还曾数次邀请小弟去那边工作,他倒是没答应。”
吴光琮有点羡慕的看向宋应星,后者则是不无得意的谦虚道:“哪里哪里,只是那工业部如今所作之事都是管理工匠,倒是那燧发枪和灯油都值得研究一番,可惜都与商人合作,很多技术并不能随便参观,索性不如和家兄一起留在农业部继续学习。”
吴光琮笑着点了点头,倒是觉得唐人这一点做的还算挺好。至少从宋家兄弟的待遇来看,很明显唐人老爷还是重视文人的,不然也不会把自己这些秀才和人家举人区别对待,想来举人到了哪里都会比秀才吃香。
杨禹不无感慨的叹了口气道:“哎,唐人重视百工机巧,就连各种也要严格记录数据,丝毫不得错漏。反观大明却少有人关注这些民生之事,就是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在大明时也只会夸夸其谈,对这些百工民生之事不屑一顾,当真可笑、可悲啊!”
宋应星颇有感慨的跟着叹了口气道:“是啊,坐井观天当真就是说的我等啊!从前只知儒家经典是为至理,殊不知百工民生方为大道。这台南唐人不过在此不足半年,可全偏偏手段频频轻易就造就了如此繁华之地。各位想想,真要是论及人心,在台南谋生的这些百姓可愿再回大明?”
宋应升轻轻推了推自己的弟弟,他是传统读书人,除了读书之外也只对农事稍有兴趣,倒是对自家弟弟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有些担心。
吴光琮倒是看到了宋应升的小动作,可他也感受到了对方其实和他的弟弟有着一样的想法,到如今虽然接触唐人时间尚短,但这并不妨碍他也有了一番属于自己的感悟。
轻抿杯中酒,吴光琮笑道:“应升兄不比如此,这里是台南,小弟现在舔为台南警察,倒是无妨他人听去。”
说话间吴光琮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那种对于如今身份的认可和自豪油然而生,算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没有在意自身态度的变化,吴光琮笑道:“昨日来之前小弟也是这般对唐人种种都不屑一顾,甚至一直觉得唐人不尊儒教,摒弃文人正道,缺乏礼法,终究是走不长远的。”
微微停顿,吴光琮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可是今日只在警局工作一天,小弟却从种种细节之处看到了唐人的优点,同时也看到了大明的诸多不足。”
杨禹苦笑道:“看来吴兄与我一样,这才一日就有些动摇了,怕是再过几日,我等恐怕都会成为儒教叛徒了啊!”
话语中充满了苦涩,多少有点世界观和价值观被扯碎的感觉。
宋应星有些无所谓的说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等喝酒品评无非一家之言,儒教传承千年又岂是唐人这些事能够否定的。要我来说,这唐人优点在于真正关注民生百工,事事追求实际,颇有商贾之风,投入便想着产出,功利之心昭然若揭。”
喝了一杯酒,宋应星又梗着脖子继续说道:“可缺点也同样明显,他们不尊礼法,缺少官府威严,平时尚且无事,若真到了动乱危机时刻,这般毫无规则定然会出乱子。”
吴光琮有些微醺,借着这股似有似无的酒劲儿摇了摇头道:“非也,唐人才遇海盗袭击不久,事发之时的情况我已有所耳闻,特别是巡警队的孙大队长也在当场,说了不少唐人当时应对,由此可见这些唐人绝非没有规矩,反倒是他们习惯了抱团取暖,遇事时十分冷静果断。”
这事算是警局休息时的闲话,孙有财没少在警员面前吹嘘,所以吴光琮今天也曾在警局里听过其他警员聊天时提起,倒也不是孙有财直接跟他说的。
大概讲述了一番那天的情节,吴光琮这才说道:“处事果断,男子自动组成队列护佑老幼撤离,海军孤舰独自抵御群寇,这般场景应对可谓处变不惊,很明显就是有过训练和组织,绝不是懒散人群可以轻易实施的。”
三人不由连连感慨,倒是没想到唐人遇事时会这般团结。
杨禹点头道:“由此可见,唐人细微处见真知,这便是他们格外重视细节的缘故了。事实多思量,遇事方不惊。我今儿算是见了唐人事事都要记录成册,这般下来无论何时都可以反查过往,总结经验教训很有必要。”
宋家兄弟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宋应升苦笑道:“是啊!唐人在很多方面做的都比大明要好,甚至他们还愿意让女子出来工作,不仅不会因此嘲笑女子,反而还让女子和男子享受同等待遇。这般行为我初见时也是觉得有辱斯文,可真到了今天和农业局那位女子官员接触才知道,人家办事细致,条理明晰,除了不尊古礼之外,处处都能彰显大家闺秀般气质,做事反而要比不少男子更加高效。”
话题被宋应升转到女子身上,几位大明文人便立刻话题歪楼了,吴光琮当即便开口说道:“是啊!何止他们自己的女子出来做官啊!我们警局内勤大多数都是女子,今日见了个女内勤还是青楼出身。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局长养的金丝雀,却没想到人家办事有板有眼的,事事都能想在我的前面,顾忌我的颜面还能提前准备好所需物品,当真要比男子做事更加牢靠。”
宋应星轻咳一声说道:“唐人固然有很多优点,可我还是觉得他们这般状态未必能够长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的武器固然先进,可终究还是机巧之物。我以大概听说了一些他们那些武器的效能,以我浅见,那些武器显然不是台南如今的机械可以铸造出来的,消耗子药也非常多,如此终究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要面对群狼环伺的局面,怕是终究会烟消云散啊!”
看着说完话有些感慨的宋应星,吴光琮其实是有些动摇的。他也听出了宋应星话语中的担忧,同时也大概能推算出这是个合理的结果。
可不知道是这台南唐人给了他工作,给了他当官的机会,还是他自己真的觉得唐人很好,值得景从,总之心思复杂的吴光琮下意识辩解了一句:“唐人有200多人乘坐大船离开,走时还带了数百工匠,据说带走了不少机械要在外建立工坊生产武器,恐怕这就是唐人的后手吧!”
杨禹眉头微皱道:“这事我倒是听家中族老说过,各家也都有些猜测。要说唐人真有生产那些武器的本事,以他们的骄傲性格直接在台南开办工坊就行,他们何曾怕过各方谍探。可要说唐人只是故布疑阵,偏偏人家真有对外宣称了派人在海外建立工坊,各家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赌那些离开的唐人不会杀回来复仇,所以各家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哪来今日台南。”
宋应升点了点头:“我也听过一些此类传闻,那场海盗袭击事件在咱们大明文人圈子里算是个谈资,同僚们都知道是谁做下的事,也都知道那不过是试探。偏偏试探之下没个结果,还要担心海外出走那些唐人,说来该是唐人早有算计,这一步恐怕就是为了针对群狼环伺的局面吧!”
宋应星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也许吧!尽管唐人凭借这些优势能够保证稳定,可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获得朝廷的认可。朝廷只是被辽东建奴托住,这才暂时没对台南动手。可建奴不过一隅之地对抗全国,终究不能长久,待朝廷缓过来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
三人被宋应星说的一时有些沉默,这话题是学子们夸夸其谈时喜欢谈论的内容,可如今换了位置,在他们了解融入台南的时候又多少有些认可和期许,真到了屁股坐歪的时候,他们不免也对这事有了丝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