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年的识字率是个很大的问题,所以很多穿越者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往往会忽略媒体舆论的力量,当然,其中也不乏高估这种力量的人存在。
就像台南这些报纸没能让更多普通人关注一样,大多数不识字的普通人只能道听途说一些只言片语,而他们的精力又只能放在工作和生活中,所以台南并没有因为一起案件或者媒体的造势就真的发生什么改变。
该上班的上班,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茶余饭后大家更愿意听些林枫和唐诗韵的八卦,倒是对码头那起案子没有多少兴趣。
码头无疑是台南最为繁华的地段,或者说比之后世的时代广场也不遑多让了。没有达到时代广场那么吸引目光的地步,但在亚洲范围内,当前这个时代还真就只有这么一块土地的商业价值被炒了起来。
探春阁茶楼二层雅间,这里正对着台南码头广场,刚好能够眺望整个港湾见证繁华,同时只要愿意稍微低头,也很容易就看到那起案件的事发地。
杨禹难得奢侈一次请了吴光琮在这边喝茶,吴光琮也很清楚杨禹真正要邀请的人不会是自己,所以他和同样被邀请过来的宋家兄弟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即便很知趣的坐在了一旁。
四人倒是说了些最近几日各自工作的见闻,对于码头的案子也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倒是没有人对那个死者有什么同情,更没人愿意过多关注,似乎冷漠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一般。
第二杯茶水被换下的时候,雅间外一个中年男子被这里的小厮引了进来,杨禹连忙起身,倒是也没有忘记给身边人介绍吴光琮三人。
对方与几人相互见礼坐下,吴光琮这才意识到杨禹今天邀请他们的目的。
眼前这人来自苏州,或者更准确的来说,人家是苏州王家绸缎庄的管事,出身更是苏织锦名家苏氏,这两重身份无疑说明了今天聚在这里的目的。
“劳烦苏掌柜亲自走一趟,小子惶恐。”常规的客套间杨禹就说清楚了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苏州王家和苏家的绸缎生意要开到台南来,这里已经有了亚洲海贸中心和金融中心的意味,作为苏州绸缎生意的领头羊,王家和苏家自然不会放过。
吴光琮一开始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倒是知道杨家也是做绸缎生意起家,至今为止还是以绸缎生意为主,却还是没弄清楚杨禹主动邀请算是怎么回事。
文人间的聊天总是充满了机锋,也是聊到三遍茶替换,他这才大概梳理清楚了杨禹和眼前这位苏掌柜之间的意图。
前者是福建绸缎生意的代表,杨家大多数绸缎货源都来自苏州王家和苏家,就算一些蜀锦也是通过苏家从中周转才获得了货源,可以说王家和苏家就是杨家的供货商。
二者之间的合作已经持续了百年,可以算作世交,所以这位苏掌柜来台南开铺子做生意,自然就需要杨家在这边的人接待并给予帮助。
苏掌柜也是一身书生气,只是其间夹杂了许多商人市侩,气质拿捏的很好,倒是不让在座读书人感到反感。
苏掌柜笑道:“杨贤侄已在唐人衙门谋了差事,所以这台南生意的事情还需杨贤侄多多帮助。倒是不知杨贤侄与唐人学校可能攀上关系,老夫家中子侄都到了读书年龄,碍于家中商贾身份难求名师指点,听闻这唐人学校有教无类,甚至也不介意女子读书,老夫倒是有心把家中子侄和小女一起送过来,不知杨贤侄可有教我?”
杨禹最近一段时间还真就办了不少这类事情,毕竟杨家也有这种需求,他还真就因此没少跑这方面的关系。
笑着拱了拱手,杨禹道:“小子最近还真就打听了这方面的消息,家中也有人来这边求学,倒是能给苏世叔一些参考。”
看到苏掌柜含笑示意继续,杨禹便道:“台南小学学期6年,小到六七岁稚童,大到成年人全都招收。教授内容多为识字、算学一类基础知识,我大明同龄读书人入学并不困难,只需在本地购买房屋入了本地户籍便可,唐人有专门的经费支持办学,所需束修很少,寻常人家也可供孩子入学。”
苏掌柜知道杨禹还有后话,而且对这类粗浅教学也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开口。
杨禹见状连忙继续说道:“此外台南小学另有夜校分班,指在给工作的成年人下班后提供授课学习机会,只需几个铜板便可以去听课一月。”
苏掌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很明显对于杨禹这般故作姿态的说辞没有丝毫不耐烦,反倒是像极了虚心受教的听众,一脸认真中丝毫没有询问开口的意思。
杨禹有些无趣,只能笑道:“此外唐人小学还有专班教学,是唐人给他们自己的孩童准备的。那里教授的内容比普通班更多,学科也多了普通班数倍,只是学费高昂,而且需要唐人亲笔推荐信才能入学,倒是不太好办。”
苏掌柜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学费好说,老夫来时也听过一些传闻,苏州父老也有心送家中子弟过来,不知杨贤侄能否引荐一二唐人,期间开销苏某自不会让杨贤侄为难,苏州王、赵、苏、陈、徐等几家做绸缎生意的也不介意福建杨家每年多上两成份额。”
杨禹眼前一亮,内心兴奋有些控制不住了。毕竟苏掌柜说的几家都是苏州松江一代的绸缎大商,两成份额意味着杨家生意几乎翻了五倍,丝绸生意在当前这个时代和印钞没有什么区别,杨家可是一直都在谋求增加自家绸缎生意的份额。
兴奋间杨禹也顾不上矜持了,赶忙开口说道:“小弟只在农业局有些唐人上司可以借助,倒是这位吴兄在台南警察局谋了差事,二位宋兄最近也去了工业部做事,若是他们肯帮忙,苏世叔这事倒是有些希望。”
苏掌柜看了一眼三人,赶忙起身拱手重新见礼,倒是没有一般文人那般矜持,当即就开出了价码想请三人帮忙。
这种事情三人也见过不少,甚至宋家兄弟也给自家相熟的家族安排过,所以倒是没什么可惊讶的,唯有吴光琮还没跟自家局长有过接触,对此倒是不敢打包票。
最近一段时间江南不少读书人和士绅子弟都来了台南,大多数人是来做生意和游玩的,倒是很少有人会真的留在这边。
可从这些情况来看,很明显江南士绅一次的妥协比预想中的要严重,所以吴光琮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敢问苏掌柜,江南士林如此南下台南,可是江南地区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文人圈子,又有杨禹从中作保,苏掌柜倒是也不隐瞒,苦笑一声道:“唐人拿下了舟山岛,江南出海的路子被人家拿捏在手。那些唐人倒是没有做的太绝,还给大家留了些较为合理的口子可以继续生意,只是李旦家族做的太过分了,那颜思齐三千精兵数十战船就在长江出海口日夜巡逻,拿了唐人的鸡毛当令箭,江南商人苦不堪言,这才不得不转道来台南寻求出路啊!”
吴光琮还在思索苏掌柜这话语中的信息,那边宋应升便已经开口说道:“颜思齐敢公然封锁长江?这种事情怕是唐人也不敢做吧!江南士林难道就没有上奏皇帝调兵南下?”
苏掌柜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那般容易啊!起初舟山被打下的时候唐人已经与江南士林谈了条件,北上倭国的航线归了李旦家族,李家也愿意给个合理价格,大家倒是没太当回事。唐人也只要了南下航线,而且只收少量过路税,还同意江南商贾来台贸易,这般条件根本就没人会反抗。”
叹了口气,苏掌柜又道:“可是谁曾想那李旦狼子野心,仗着攀上了唐人的关系居然向士绅索要令旗费,一船就是3千两白银,不买令旗就会被海盗袭击,船毁人亡。江南海商本就指着北上倭国的航线过活,连朝廷都不敢这般收税,哪里肯给李家交税。”
几人面面相觑,倒是真没想到李旦家族敢这么玩。要说唐人来台之前李家在泉州附近这么玩还行,毕竟泉州是李家的基本盘,人家船多人多,守着泉州收钱还真就能当个土皇帝。
但舟山那边可不是李家的地盘,那里是江南士林的老巢,别说李旦的人去收所谓的令旗钱了,就是已故万历皇帝拍下来的太监也能给打回去,谁给李旦这么大胆子敢去收文官老爷的钱。
唐人这边也在报纸上提过一嘴舟山那边的情况,唐人收税也只是进出港口的费用,而且相比其他港口的层层盘剥,舟山和台南都只收很少一点钱财,也不会像其他港口那样多事。
唐人收的少,又提供了便利,这点开销各家船主就能做主,士绅老爷们自然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更何况唐人管理的港口比其他港口开销更低,算起来还是士绅老爷们占了便宜,这才会愿意跟唐人妥协。
如今这李旦家族玩的这么过火,倒是在场几人真没想到。吴光琮有些皱眉的问了一句:“苏掌柜,李家这般行为唐人老爷不管吗?据我所知江南士绅可是跟唐人老爷谈的条件,李家不过是跟着唐人喝汤而已,唐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纵容李家破坏刚刚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