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琮对于范家的了解很片面,毕竟他只是个穷秀才出身,曾经文人聚会的时候更多谈论的还是朝局,也只有到了台南并且成为台南警察之后他才开始关注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消息,所以关于范家的事情他还着呢就不敢说的太过深入。
杨禹和宋家兄弟明显有意要把范家的事情多说一些,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吴光琮能看出来,范家在北方的利益很明显受到了很多世家的关注,否则一些消息不会传的如此广泛。
杨禹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范家和其他晋商差不多,本来都是靠着口外生意起家,这一点本来就是朝廷安抚蒙古人默许的事情,只不过是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大,牵扯的北方勋贵太多,所以才会让范家在这百余年来成长起来,只是没想到范家当真只认钱不认人了,如今竟然给建奴做事做到了这个地步。”
宋应升点了点头,有些感叹的说道:“是啊!可就算如此朝中诸公居然还在欺上瞒下,继续纵容范家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私利而已。”
说着话宋应升的目光转向了吴光琮道:“光琮贤弟,这范家及有可能是为了给建奴带话,甚至就是为了促成唐人在南方造势与北方建奴遥相呼应。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北方边防糜烂,西南一团乱麻,可不能再有动乱了啊!”
这个时期的文人中还有不少宋应升这种爱国之人,至少并不是所有文人都烂透了,所以吴光琮能够从宋应升语气中感受到真挚。
吴光琮不由得苦笑着举起了酒杯说道:“是啊!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等皆未入朝为官,哪怕明日便金榜题名,想要在国事上有所作为,怕是也要苦熬几十年,海量的银钱走通关系才行。”
苦闷的喝掉杯中酒,吴光琮又道:“即便是如今在唐人这里当差,我等也不过是吏员之位,所能做的无非是心中急切,又可谈去干涉唐人的决定。”
宋应星同样苦闷的喝掉了眼前杯中酒水,愤愤的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这才恶狠狠的说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即是小吏,何不相互串联说通其他在台南当差的儒教同袍,只要大家齐心,未必不能阻止范家的谋划。”
吴光琮有些讶异,这种话他可是不敢说的。换做是做些赚钱的小事,唐人管控的宽松,只要不做的过火,他倒是不介意串联一下。
可事情明显是奔着干涉唐人决断去的,这种大事真要是被唐人有所察觉,他眼下这般好日子可就彻底断送了。
说起对大明的态度,他吴光琮和其他大明文人是一样的,又爱又恨,爱之深责之切是许多读书人的共识。
可是上百年来读书人并没有改变大明,反倒是大明的堕落带着无数读书人一起滑向深渊,这般情况可是让许多读书人也不得不噤声,甚至索性放弃同流合污。
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杨禹举杯笑道:“其实应星兄所言还是有些操作可能的,我等即便不是为了大明谋划,只为当前雇主,啸聚一起阻碍后金也未见得就会触怒唐人。”
三人下意识把目光转向了杨禹,后者却是笑着继续说道:“自古官吏有别,唐人也是懂得这番道理的。别看他们给了吏员晋升通道,其实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我与家中长辈最近在讨论,倒是有些心得与几位兄长分享。”
宋应升目光有些热切,面上却是十分淡定的说了一句:“世家之间多有此论,杨兄说来分享,我等也不会惜言。”
杨禹点了点头:“这唐人如今缺少人手,正如历朝历代开国之时那般。缺少中下层管理人才,缺少士绅支持,缺少儒教认可是为当前唐人的困境。”
“唐人设置的官位看似没有区分官吏,实际上只要还是考学晋升的模式不变,这期间区别就天然会出现。如今人才匮乏之时我等可以借着机会提前入局,等唐人做大,这所需官员数量就会越来越少,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唐人想再做调整依旧逃不开官吏区分之道。”
宋应升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及、是及,近几日与诸多乡党闲谈时也有这番定论,唐人的做法只是把官吏之分表面上做了文章,实际上他们只是换了一门学问,不用八股而改用他们的学问区分了官吏。所以乡党们对此看的很明白,无非就是先期顺着唐人的思路去做,等各家入场分了唐人的官位,到时候我文人势大之后再重新调整回八股文章也是一样的。”
杨禹点头道:“没错,既然唐人和各朝各代没有区别,那么也就意味着我等如今开始串联并非无用之功。唐人终究需要有人来给他们办事,而且他们可比其他统治者更懂得分享。别看他们目前还捏着权利不肯放手,按照我家中族老的说法,这是所有统治者在统治早期的习惯,融入到唐人体系的人多了之后,唐人自然就会因势利导的放权,所以这般先机我等可不能放任。”
宋应星沉默不语,出身江西世家,他可是很清楚这其中的门道和谋划,甚至他知道的更多,明天来的自家亲族队伍中可就是有不少江西学子和江西文坛的大家,来干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做生意。
宋应升笑道:“江南以苏、松、扬、以及南直隶等地抱团,北方是勋贵和与文人各持一方,如今这台南多了一方势力,只要入场够早,未必就不能做一番事业出来。”
杨禹笑道:“我等聚合就从阻碍范家这事开始,唐人早晚都要扩张,表面看来与建奴联合对抗大明最为有利,实则如今还弱小的唐人只会被建奴出卖。萨尔浒一役证明了大明短时间内无力征伐建奴,一旦唐人这个时候起势,朝堂未必不会转移战略,护持江南财富而改为北守南攻,到了那个时候只要封锁东南沿海,沿用洪武旧制,片帆不得下海,唐人又如何在这台岛生存?”
吴光琮猛然一惊,他倒不是惊讶于杨禹的这个策略真的能让唐人受到多少伤害,而是感叹于这些世家子弟看待问题的角度与他这个穷秀才的天差地别。
来台之前他可是晓通大义的,出口即是微言大义圣人之言,满口道德文章可不曾有人告诉过他利益之争才是真理。
如今看来无论杨家还是宋家,甚至是其他那些来台的家族,大家本质上都是在做投资,在大明边境控制力较差的地方早做谋划,静待大明起落。
若是大明改革吏治,真的做到了重现洪武、永乐盛世的地步,那无非就是这些家族提前立场,卖了唐人给大明。
若是大明依旧陈腐,建奴能做的这些大家族也可以扶持唐人来做。自古以来文人士绅传承的家族就没有干过造反的事情,就是真的参与造反,也都是躲在背后搞小动作,静待天下重新靖平之后再来夺走权柄。
吴光琮还在头脑风暴,宋应星倒是淡淡的开口说道:“是啊!江南财税才是大明的根基,关外荒凉之地每年都要海量银钱投入,大明如今可没有多余财富去收回辽东。如今大明算是被建奴架在了火上炙烤,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大明只能硬着头皮聚敛国力去和建奴争夺辽东,一旦东南有事,为了保证江南财富,大明必然自上而下的转移目光向东南,就算不承认遗弃辽东,据山海关而守也不会有人反对。”
吴光琮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甚至也觉得这就是眼前大明的真正困境。财力不断流失,内部问题不断,北方各大家族还在捂着盖子尽量延缓出事的时间,可真就是需要一个转移矛盾的好机会。
再想想唐人的所作所为,说一句刀剑跳舞其实也不为过。
唐人数量少天生就难以让大明说服内部各方势力把目标转移过来,再者唐人只求商贸,又和诸多大明家族合作,后者为了自家利益也会在朝堂上替唐人说话,这才能让台南这座小城拔地而起,这其中把握还真是极为精准。
看着独自沉思的吴光琮,杨禹倒是没有嘲笑对方不通国事,反倒是耐心的开口说道:“这些事世家一直都有讨论,即便是盛世之时各个世家也不曾断绝此类讨论,所以世家子弟打小就对此多有琢磨,结合家族渠道自然就看的更多,吴兄勿要因此沉迷,只要吴兄能在台南有所成就,他日台南吴家必然也会成为世家一员。”
宋应升笑道:“没错,咱们还是说说阻碍范家的事情吧!愚以为这范家只是第一波试探而已,论及财力增长唐人确实亮眼,又有强大火器战船可以守持,固然是稳坐泰山。可要说对外征伐,与建奴形成南北共进之势却是有些勉强了。”
杨禹笑道:“何止啊!舟山一战唐人出兵不过800,旱鸭子上岸都让那些红毛夷看了笑话,打下舟山全靠李旦家族的颜思齐带队,没有李家3000水寇根本就拿不下舟山。”
吴光琮已经从沉思中清醒,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既然唐人武力如此不堪,各方为何还不早早分食唐人,那般火器战船可是有不少人觊觎,怎么到了这里大家反倒是束手束脚了,难不成真的就这么看好唐人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