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眯着眼道：“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我们是该同情并帮助那些穷人呢？还是应该继续压迫他们，榨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丝油水？”

许心素的呼吸有些急促，这句话可以说是李旦给予李国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因为但凡一个家族的族长对后代问出类似话题，基本算是给予后代的最后一次考验了。

回答什么并不重要，考验的无非就是后代的利益导向究竟是理智的还是感性的。这其实是个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除了少数聪明人，大多数都会根据字面意思来作答。

李国柱并没有经受考验的感觉，一方面是他没有家族传承人那种紧迫感，李旦对于他的管束也有点放纵，他自身也不是那种愿意上进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他并不会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家族管理者，反倒是一直在醉生梦死间沉迷。

另一方面李国柱最近和唐人朋友接触很多，那帮穿越前就混的不如意的穿越者怎么可能给他灌输什么好思想。

也没人想过要给李国柱讲讲宅斗之类的话题，大家胡吃海喝都在吹牛，只要不是涉及穿越这个秘密的话题，穿越者们什么都敢说。

所以李国柱有所成长单纯就是因为话题带来了兴趣，这种兴趣只有很短暂的热情支撑，并不能让他真的去思考什么。

所以他随口就说了一句：“关我屁事！”

眼看着自家老爹嘴角抽搐，许心素也是瞪大了眼睛，李国柱这才意识到当前不是在和那些唐人朋友喝酒吹牛，而是应对自己老爹和叔叔的问答。

当即就站直了甚至小声说道：“孩儿不是那个意思！额！孩儿的意思是，他们的生活和我无关，一切都是随行就市，别人雇工花多少钱，我雇工就给同样的工钱，多一文算我心情好，少一文他们可以给我做工，反正人有的是，又不愁找不到人给我工作。”

眼看着李旦并没有因为他的随口一言而发表，许心素紧张的表情似乎也有所缓和，李国柱眼珠子一转，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触怒老爹，当即便松了口气。

“继续说，说你自己的想法。”李旦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儿子正在受那些唐人的影响，但最起码从他的角度来说，这种影响并不算是坏事，甚至自己儿子对于自身的定位很符合他的认知，所以他的心里有多了一丝期待。

李国柱又恢复了李家大少爷的做派，完全放松下来随意的说道：“就那么回事呗！我朋友跟我说，谁死都一样，皇帝死了百姓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太阳也不会因为谁死了就不再东升西落。”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也别把别人的话太当回事，随波逐流未必不是好汉，风大了猪都能吹上天，机会来了就干一票，没机会就安稳过日子呗！”

李旦这次有点绷不住了，李国柱说的这些话确实很符合他的性格和习性，但这里面的词汇明显并不属于李国柱。

可偏偏仔细琢磨就能发现这道理真的有点对症下药的意思，很明显跟李国柱说这些话的人非常了解李国柱的性格，又或者这本身就是意外。

李旦可不相信什么意外，所以他有点背后发寒，总觉得自己儿子似乎是被唐人忽悠了。人家居然专门安排了人手来忽悠自己的儿子，目的又是什么呢？

许心素同样有这种想法，与李旦对视一眼，二人心中立刻明白了对方和自己想法一样，同时皱起了眉。

李国柱没有注意到李旦和许心素的表情变化，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要我说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爷今儿高兴或许就会给那些泥腿子一点打赏，不高兴了找人揍他们一顿也是活该，一般情况下相互也见不着面，眼不见为净，没事琢磨穷人干什么。”

许心素觉得李国柱也不是完全没救，所以下意识就提了一句：“公子不如说说你的态度，毕竟李家麾下可是有着万余人跟着一起讨生活，这份担子终究是要交到公子手上的。李家富有可不代表下面的兄弟都能吃香喝辣，这要是兄弟们不满，公子又该如何处理？”

李国柱笑道：“不满？那小爷就找唐人兄弟借兵灭了他，我看谁敢不满。水桶粗的大炮打过去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还谈什么不满。”

许心素咬着牙继续引导道：“一味强权未必就能让服众，就算兄弟们迫于压力不敢反抗，日久了终究难免会散伙，到时候家业又该如何维持？”

李国柱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钱这玩意好赚，我跟唐人兄弟去台南股市玩了几次，有唐人兄弟给我放消息，三七开，我出本金拿七成，唐人官老爷拿两成，给消息的唐人兄弟过手一成，大家都有得赚，稳当的很。”

“再说了，兄弟们有什么不满的？我爹又没亏待他们，我也没觉得现在的分成有什么问题，就算我爹把家业给我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唐人兄弟和我说过，不懂最好别装懂，那样容易被人坑死，与其不懂装懂，倒不如和兄弟们提前讲好规矩，谁拿多少根据你给我李家赚了多少来决定。”

“赚的多你就多分，赚的少你就少分，赚不到我可以养你一年，一年后还赚不到就自己滚蛋，谁有功夫跟你掰扯那些细账，我又不是账房。”

许心素哑然失笑，虽然李国柱的回答有些粗鄙，也很有唐人的风格，但道理说的清楚，还真就是一个家族族长该干的事。

李旦也有些想笑，他想笑却不是因为李国柱说话粗鄙，而是没想到唐人居然把自己儿子引导到了这个地步。

不管刚刚自己猜测的那些是否是真的，但只要李国柱真的能如他所说的这般从利益角度来看待问题，这李家在李国柱手里还真就不见得会彻底没落。

心情转好，李旦微微点头道：“少说胡话，满口粗鄙之言，我请那些士林先生教你的东西是不是都让你扔了？”

李国柱悻悻的挠了挠头，但他毕竟最为熟悉自己老爹，所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老爹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这说明自己并没有说错话。

一边感慨唐人兄弟没有坑自己，另一边李国柱也有点得意忘形了，嘻嘻哈哈的便走到自家老爹身边道：“爹啊！别整天愁眉苦脸的，你说你赚了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多娶几个小妾，万一还能给整出个弟弟妹妹啥的，咱家也能多添点人气不是，反正钱已经花不完了，多养几个孩子又不是养不起，将来送去唐人的学校要是能当个官什么的，以后我再唐人兄弟面前也能有牛可吹了啊！”

李旦倒是没有因为李国柱这种情况而生气，反倒是觉得自己儿子第一次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的说话，这种感觉没来由让他觉得很舒服。

随口回了一句：“爹老了，本来就在马尼拉夷人的牢房里落下了病根，哪还能再给你添弟弟妹妹了。再说了，真有个弟弟出来，你就不怕爹把家产给你弟弟分了？”

这时代可没有庶子继承家业的说法，李旦也就是随口调笑，无非是很高兴能和儿子随意说话的气氛而已。

却没想到李国柱满不在乎的随口回了一句：“分就分呗！我最近跟唐人兄弟在股市里没少捞钱，说实话您赚的家产确实够多，可再多我也花不完，我自己赚的钱都够我潇洒一辈子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看着老爹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李国柱拍了拍胸脯道：“爹啊，我可不是跟你吹牛，我那些唐人兄弟可没少跟我讲过这些事。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匆匆几十年，赚了再多眼睛一闭也是烟消云散，无非就是给后代更多机会而已，真要是后代不争气，早晚一样败光家产，忧虑再多也没用。”

“更何况我也花钱让人给我打听了不少大明的情况，站在台南再去看大明的那些事情，说实话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那帮所谓的君子无非是一群小人，争来争去都是私利，有个屁的国家和百姓。老朱家江河日下无非就是百年以内的事情，与其去跟那帮傻子争一时长短，倒不如早点跟唐人兄弟处好关系，说不得那天唐人坐了那个位置，咱家还能得个从龙之功呢！”

李旦哑然，他其实也有这种想法，明眼人都看出了大明江河日下，不过是唐人体量实在太小，所以大家才会把这里当成避风港投资，而不是真的完全按照从龙标准来下注。

观望大于下注是所有在台南的各方势力的焦点，李旦没想到自己儿子会看的这么长远，或者说也有可能是自己儿子被唐人忽悠傻了，真的觉得唐人可以坐拥天下了。

是是非非李旦已经不想过多关注了，他对于李国柱的反应大体还是满意的，只要核心底线不被触及，他觉得李国柱还真有带领李家在这个乱世中存活下去的本事，谁知道呢！